第二日晨練時, 陸湛沒有出現。
晨練結束後，葉驚瀾和顧懷陵一起去他的屋子看他, 兩人到時, 陸湛正張著手臂讓雲七穿衣服，白皙的小臉腫著，眼睛半耷拉著，似醒非醒，葉驚瀾上前揉了一把他的亂毛，覺著手感不錯, 又揉了一會，直把他的頭發揉成了雞窩。
彎身, 桃花眼笑著望向他，“今天怎麼沒起來練武？”
陸湛停了好幾拍才慢吞吞抬眼，眼睛一睜開, 眼下的青黑就遮不住, 葉驚瀾挑眉，“你昨晚做賊了？”
顧懷陵上前, 彎身溫聲詢問, “可是身子哪裡難受？”
陸湛搖頭，眼裡有著淺淺紅絲，他看起來和往常沒有區彆, 但又似乎沉默了些，那雙純粹的黑眸裡好像藏了些不為人知的沉重。
顧懷陵也沒有接著問，唇邊噙著淺笑, “我瞧你精神不是太好，那你再接著睡會，我們先去溫書了。”雖然相處不久，但顧懷陵知道陸湛是個“倔強”性子，他不願意開口的事，怎麼問都問不出口。
“我和你們一起去。”陸湛出乎意料的開口。
顧懷陵挑眉，但也沒多問，點頭，“好。”
等陸湛洗漱完，三人一起去了書房，顧懷陵牽著陸湛走在前頭，踏進書房時回頭看了一眼葉驚瀾，葉驚瀾點頭，他沒有跟著進屋。
後是腳步一轉，提著後麵跟著的雲七的衣領走到了另一邊。
“誒誒，葉公子您乾嗎呀！”
葉驚瀾這兩年身量拔的太高，單手提著雲七跟提一雞仔似的，兩腳騰空亂踢，他看著掙紮的厲害，聲音倒是壓得低，顯然知道葉驚瀾是有話要問。
提著他走過一條長廊，將人放下，“陸湛怎麼了？”
“主子怎麼了？”雲七不解抬頭看著葉驚瀾，還以為他要問什麼事，怎麼問主子了，主子好好的呀？
葉驚瀾垂眸看著雲七，沒有懷疑他的話。
陸湛從家裡出來，就他這個傻的跟了出來，既然都跟著過來了，忠心是可以保證的，所以他也不知道陸湛怎麼了。
點頭，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再道：“昨晚他在做什麼？”
“不知道。”雲七答的很乾脆，看著葉驚瀾驟然下沉的眉眼，忙解釋道：“葉公子您不知道，我們家主子晚上都洗漱的早，洗漱完了也不會歇息，或發呆或看書，這個點兒他不讓人伺候，連門外守著的都不要。”
“昨天我伺候完主子梳洗就退出去了，不知道裡麵在做什麼，但主子沒有出過房門。”
聽完雲七的話，葉驚瀾斂眉沉吟片刻，沒有出過房門，那就是他自己東想西想？
也許他是想家了？
到底才十二歲的孩子。
“以後機靈點。”葉驚瀾囑咐了雲七一句，回身往書房走去。
*
剛抬腳踏進書房，就聽得陸湛有些恍惚的聲音傳來，“顧哥哥，你讀書是為了什麼？”
顧懷陵眉梢微挑，看著陸湛清潤的雙眸，雖不解他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也沒有因為他年紀小就隨意敷衍，認真想了想，道：“目前來說，是金榜題名。”
陸湛：“那金榜題名之後呢？”
顧懷陵：“入朝為官？”
這四個字似乎觸及到了陸湛的心事，他坐直身子，態度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入朝為官，是為權利還是為銀錢或者二者皆有？”
顧懷陵搖頭，“這個問題我現在無法回答你。”
陸湛：“為什麼？”
看著他有些急切的雙眼，顧懷陵清淺一笑，“因為那是以後的事，我還沒有想過。”
看著顧懷陵溫和的雙眸，陸湛忽地清醒過來，察覺到自己的態度有些不對，正要道歉，又聽得顧懷陵溫潤的聲音緩緩道來，“我雖不能回答你，但我能告訴你我此刻的想法。”
端正身姿，直視陸湛的雙眸。
“假設，我有幸金榜題名甚至入朝為官，若以後我被官場的名利權勢所熏染，但我亦能保證，我不會是女乾臣或是佞臣。”
話雖輕，神情卻是篤定。
“為什麼這麼肯定？”陸湛輕笑，精致的臉上竟微有嘲意。
顧懷陵淡淡道：“因為科舉官場非我所願。”
這話一出，就連門口站著的葉驚瀾都詫異的看著顧懷陵，權傾天下的顧大首輔，科舉官場非他所願？
顧懷陵垂眸看著樹上的書籍，屬於他的那部分，都是翻閱數遍的舊書，那裡麵記滿了自己的心得解析，斂眉，唇邊始終噙著的笑意有些淡。
“我愛書，但並不想金榜題名。”
不為功名，不為權勢，隻因自己愛書。
若自己生在富裕之家，若自己不是長子，若自己不需要頂起兩房門戶，若自己不需要給妹妹撐腰，真的不會走上科舉一途，讀書是一定的，卻是為了充實自身，和所有的一切都無關。
抬眼看著陸湛漣漪微動的雙眸，“或許將來我會為了自保做出一些錯事，但自保和主動魚肉百姓，那有著根本的區彆，造成的傷害也是迥然不同，所以―――”淺淺一笑，“我應該可以算是個好官，如果將來真能入朝為官的話。”
顧大哥真的是一個好官。
葉驚瀾看著淺笑的顧懷陵，上輩子的時候，顧大人在朝內沒有好友樹敵無數，因為他堅持的那些政策，都毀了官員和大族的利益，但在百姓的心裡，顧大人的聲望無人可比，因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從百姓出發的。
聽完，陸湛深深看著顧懷陵，看著他溫潤清和的雙眸，許久之後抬眼看向依舊站在門前的葉驚瀾，“你呢？你讀書是為了什麼？”
“娶媳婦，報仇。”五個字答的非常乾脆。
以及守著老爹的棺材板，彆被人給掀了。
陸湛．顧懷陵：“……”
抿了抿唇，陸湛再問，“報仇之後呢？”
沒有一點更大的誌向了嗎？
“報仇之後？”葉驚瀾認真想了想，“陪媳婦再順便生兩個娃？最好是閨女，我不喜歡兒子。”說完扭頭看向顧懷陵，“大哥，其實我真的不想要孩子，你幫我勸勸軟軟？”
生孩子太麻煩，軟軟有危險不說，孩子一落地，得分走軟軟多少精力？本來自己現在的地位就很堪憂，連把刀都比不過了，再來個娃，日子還過不過了？
顧懷陵：“……閉嘴。”
葉驚瀾聳肩，依言閉嘴，走到顧懷陵身邊坐下，抬眼看著對麵的陸湛，看著小孩臉上的深沉，笑了笑，“你呢？”
“大清早就問我兩這麼嚴肅的問題。”
“你呢？你讀書是為了什麼？”
“我沒有想讀書。”陸湛糾正，“是你們讓我讀的。”
“無所謂。”葉驚瀾再問，“你是為了什麼？”
我是，為了什麼？
陸湛垂眸，長長的眼睫蓋住了眸中深思，許久之後，輕聲道：“……不知道。”
*
今天的早飯依然是顧軟軟準備的，水井蝦餃，玲瓏白玉包，雞蛋餅，油酥糯米丸子並熬的濃稠軟糯的白粥，雖種類不多，但因吃飯的人多，還有胃口極好的葉驚瀾，所以數量很足，滿滿當當擺了一個圓桌。
除此之外，陸湛還麵前還額外擺了一屜小蒸籠，顧軟軟笑著示意他打開。
陸湛打開蒸籠，裡麵擺著的竟是四隻小豬，沒錯，豬，白麵為身，用明黃的南瓜捶成泥活著麵揉了，做成耳朵大鼻子，黑芝麻做成眼睛，大鼻子上麵還摁了兩個鼻孔出來，白乎乎一團，可愛極了。
“我一個人的嗎？”陸湛驚喜的將竹屜攏到自己麵前。
顧軟軟微笑點頭。
“謝謝顧姐姐，我很喜歡。”
說著用筷子夾起一塊，吹了吹氣送進嘴，一口咬下，蝦肉鮮香撲來，又混了香菇青菜的脆嫩，湯汁很足，似是雞湯，陸湛眼睛一亮，吃的雙眼都彎了起來，正準備將裡麵的青菜香菇等吐出來，卻發現顧軟軟正看著自己。
動作頓了頓，小眉頭皺著，有些艱難的將青菜也吞進了肚子。
顧軟軟無奈搖頭。
一早就發現了，陸湛有些挑食，他根本就不叫偏愛肉食，他是素菜碰都不想碰，挑食不好，顧軟軟要監督著他吃。
要是沒有青菜就好了，就全部的蝦肉不好嗎？
陸湛一邊腹誹，一邊將這“甜蜜的負擔”一起吞進了肚子，吃到第三個的時候發現葉驚瀾正看著自己，連忙加快了速度，連儀態都顧不得了，第三個還沒吞，筷子就夾向了第四個。
葉驚瀾：“……”
看他，是因為覺得這小孩變臉挺快，在軟軟麵前就一臉天真，在自己麵前就一臉深沉，
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卻發現自家媳婦也定定的看著自己，詫異出聲，“我是搶小孩東西的人嗎？！”
‘你是。’
顧軟軟肯定點頭。
葉驚瀾：“……”
冷著臉給顧軟軟夾了一個包子，惡聲惡氣道：“吃飯！”
*
吃過飯後，自有下人來收拾碗筷，葉驚瀾看著正在淨手的陸湛，幽幽道：“你知道川地有個絕活嗎？”
“什麼絕活？”陸湛問他。
葉驚瀾：“變臉。”
陸湛：“……”
正在喝茶的顧懷陵差點被嗆住，掩唇咳了幾聲，顧軟軟好奇看他，她不知道書房發生的事情，更不知道葉驚瀾的意有所指，顧懷陵擺手，“無事。”
陸湛隻當這是在誇自己，好在沒讓顧姐姐看出自己的異樣不是？顧姐姐這麼溫和的姐姐，她要是也察覺了，接著來擔心自己，自己肯定會更不安了。
說到變臉，陸湛想起一事。
嚴肅的看著葉驚瀾和顧懷陵。
“為什麼你們這麼難伺候？”
顧懷陵．葉驚瀾：“？”
陸湛繃著小臉，“我先前講故事你們讓我閉嘴，我好好觀察了學著演給你們看，你們還讓我閉嘴。”
“我演的不好嗎？我抓住了精髓！”
顧懷陵．葉驚瀾：這小子先前的深沉都是裝的？
身為哥哥的殘存良心讓葉驚瀾回答了陸湛的問題，“一來就高．潮，誰搭理你？”
看著陸湛不解的雙眼，葉驚瀾繼續道：“就比如你看的話本，如果一開始就讓你知道結尾，你還會感興趣嗎？”
陸湛回想自己看過的話本，搖頭。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結局，那中間的難耐就沒有了，後麵結局，自然也不會那麼高興了。
葉驚瀾：“凡事講究循序漸進，起承轉合，你要一點一點拔高看客的情緒。”
伸手一指，“比如她那件事。”正在喝水的顧懷月眨了眨眼，“當時我們過去的時候，是被她的喊聲吸引，是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喊殺．人了。”
“你應該讓她來說明事情原委，你應該讓她來說明她的委屈之後，更甚，是在林淑賢和她爭辯以後你才站出來。”
“那個時候才是情緒的爆發點，表演效果自然不同。”
陸湛：“……所以，我不是演的不好，是步驟錯了？”
葉驚瀾點頭，“是的。”
陸湛扭頭看向顧懷月，“那下次你們先吵，吵完了我再出來。”
顧懷月：“？”
被打一次還不夠，我還要再被那個瘋女人追一次是嗎？！
沒發現顧懷月抽搐的嘴角，陸湛好奇看向葉驚瀾，“你怎地這般懂？”
葉驚瀾一臉平靜，挑眉，“這麼簡單的事情，不是一看就懂嗎？”
開玩笑，小爺可是在梨園呆了幾個月，要是還不懂，比豬都不如了。
知道他為何懂的顧軟軟顧懷陵：“……”
顧軟軟是口不能言，顧懷陵是不好意思講，顧懷月是不知道情況，看著一臉淡然的葉驚瀾，也幸好俞墨因為有傷起的晚不跟大家一起用早飯，不然肯定當場打臉。
陸湛：所以，我很傻？
看著一臉平靜的葉驚瀾，陸湛忽然有點懷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