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1 / 2)

芙蓉城的夏天既悶又燥,張德安端著一碗桂漿踩著廊下一地烈陽無聲走進廂房。

房內名乾帝正坐在窗前自己與自己對弈, 一臉平靜。

張德安心裡卻一個咯噔, 自幼陪伴名乾帝長大的他, 深知,名乾帝隻有內心極度焦躁的時候才會自己和自己下棋。

飛快的瞄了一眼棋盤, 黑子白子互相纏繞,高下難分。

垂眸, 無聲將桂漿放在名乾帝手邊,恭眉斂容,語氣平靜,“爺, 喝些桂漿去去燥吧?”

“恩。”

名乾帝頷首, 卻沒動, 依舊兀自落子。

張德安也不再勸,隻安靜恭身立在一側,窗外蟬鳴陣陣。

張德安的乾兒子劉閩在門口探頭探腦, 張德安回了他一個眼神, 抬頭見名乾帝還在下棋,又略等了一會兒才慢慢的往外退。

將將要跨過門檻之時,名乾帝的聲音傳來——

“是誰?”

張德安心神一滯, 迅速回神, 低聲對著門外吩咐,“守好,任何人不得靠近。”說完迅速走到名乾帝身邊身邊, “時間尚短,現隻查到滇省知府張品言的身上,再往後還需要些時間。”

這些天名乾帝沒有主動詢問陸湛那邊的事,但張德安可不敢忘,俞墨那邊還在暗戳戳聯係何家下套的時候,張德安就已經查明了始作俑者是誰。

沒錯,查明。

“需要時間?”

“哈!”

名乾帝咬牙一聲冷笑,手一揮杯盞落地,桂漿撒了一地,“給老二掃尾的時間嗎!”

張品言,其妻出身鎮國公府,而鎮國公府,卻是二皇子的妻族,如今的二皇子妃正是國公爺的嫡出大孫女。

張德安當即跪下,“爺息怒,身子要緊。”

“怎麼息怒,怎麼息怒!”

名乾帝怒不可抑,麵覆橫絡,幾近咬牙,“朕知道他們在爭,朕知道他們在搶,可他們居然連已經被除名的小六都容不下!”

什麼芙蓉城的賭坊,在名乾帝看來,這分明就是衝著小六來的,不然芙蓉城那麼多賭坊不動,怎麼就偏偏是俞家的!

當初名乾帝既非嫡亦非長,甚至幼年時還被先皇忽視許多,所以現在長成的皇子,明乾帝自認做到了父親的責任,再忙,也會過問皇子們的功課,其他生活不說麵麵俱到,但大體方向從來都是自己把握絕不假他人之手。

隻,除了小六。

說起六皇子,想起當初理不清的一腦門官司,饒是善辯如張德安也不敢開口,隻心疼道:“爺您息怒,這事也許隻是國公府那邊自作主張,二殿下並不知曉,更有可能是奴才查錯了,還不到蓋棺定論的時候呢。”

這又是名乾帝心知肚明的假話了。

若沒查得徹底,張德安不會吐出張品言這三個字。

名乾帝怔怔地看著張德安,怒氣順著這個台階下了,隨即湧上來的確實一陣心酸甚至是無力,閉眼,眉宇間徒增幾分蒼老。

“……遲遲不立太子,是朕,錯了?”

“皇上,您春秋正鼎盛。”

張德安從不參與皇子的事,他忠心的隻有皇上,這也是他的心裡話。

春秋鼎盛?

名乾帝滿是苦笑,“朕也是這樣認為的,時間還多,儲君之事太過重要,慢慢來。”

“可現在都到這種局麵了……”

名乾帝自己就不是嫡子,加上如今中宮無子本來就沒有嫡子,所以名乾帝根本就不在意嫡庶,望子成龍就算皇帝也不例外,偏愛是有的,但現今宮中的皇子,名乾帝都是根據他們自身來培養的,是費了大心思的。

所以現在宮中的皇子,除了年幼的那幾個,已經長成的,都是各有所長,算是勢均力敵。

這也是皇帝願意看到的一種平衡。

而此次私巡,揭開平靜的麵紗露出下麵的波濤湧洶。

震怒是一定的,但更多的是終於來了的落定。

名乾帝自己就是踩著血腥上位的,皇位就一個,他從來就沒指望他們真的表裡如一兄友弟恭。

所以這種震怒裡,最多的卻是被覬覦的憤怒。

朕還沒死呢,朕還能在位十幾年,這麼早就惦記朕的寶座了?

但如今再添陸湛這件事,名乾帝覺得自己不能再容忍了,允許他們鬥,但萬事有底線,但完全沒有繼位可能的小六都容不下,可見他們私下裡鬥成了什麼模樣!

名乾帝甚至在瘋狂的回想這幾年的大案大事官位更迭,這裡麵有多少是他們鬥爭的手筆!

*

張德安從廂房出來之後,重重的鬆了一口氣,明明大熱的天裡,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劉閩連忙遞上帕子,小聲道:“乾爹?”

先前屋子裡摔杯子的聲音劉閩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張德安擺手,不想多說。

劉閩想了想,還是有些好奇,聲音再度壓低,“六?”

雖然名乾帝沒有親口說過關於陸湛的任何事,但張德安買了宅子名乾帝就真的住了,顯然至少要在這邊呆一段時間。

雖然沒個章程,但隨行的人都知道,當然是為了六皇子了,雖然皇上沒有明說。

劉閩年紀不大,也是這兩年才拜了張德安為乾爹,也是第一次隨名乾帝出行,當初六皇子的那件事,上麵瞞得很緊,劉閩不知事情始末,隻知六皇子是宮裡不能提的禁忌。

“乾爹,您疼疼兒子。”劉閩一臉緊張,“好歹提點一下,萬一兒子說錯話了呢?”一無所知讓劉閩很是焦慮。

“放心吧,這邊沒事的。”張德安隨意擺手,抬頭眯眼,迎著驕陽看向了京城的方向,聲音低不可聞,“回京以後才是真正該小心的時候……”

想到皇上森冷的眸色。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回京後才是風暴開始的時候。

劉閩還想再問,張德安擺手,“好好守著,我去換身衣裳。”

劉閩隻好閉嘴看著張德安快速離開。

若說沒有賭坊這場風波的話,留在芙蓉城,張德安也是有些忐忑的,畢竟當初這對父子的事那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主子不好過下麵的奴才當然更不好過,但現在張德安一點都不擔心了。

皇上所有的情緒都被京城的那幾位勾走了,留在這邊的,隻有對六皇子的愧疚。

不管這愧疚是多是少,總歸是六皇子的一場造化。

張德安忽然一楞,但衣服的手僵在了半空,驚疑的皺眉回想,越想越驚異。

當初六皇子被除名是皇上金口玉言的事,甚至排序也被剝奪,宮中就沒有六皇子,五過後就是七。

原本張德安以為皇上是厭了六皇子,連六也跟著厭了。

可是剛才———

脫口而出的被除名沒錯,但後麵怎麼毫不猶豫的跟著喊出了小六呢?

*

卻說俞墨已經帶著顧懷陵和葉驚瀾到滇省兩天了,第三天的時候,俞墨單獨和何安出去了,沒帶兩人。

兩人雖然疑惑,但等俞墨回來後自有答案,也不心急,就在屋子裡各自看書。

俞墨踩著夕陽回來的時候是一個人,沒有看到何安,兩人一起迎了上去,俞墨擺手讓他們坐下,大刀闊斧往椅子上一坐,連著灌了好幾杯涼茶才道:“這事了了,不歸咱們管了。”

顧懷陵葉驚瀾齊齊挑眉。

俞墨指了指頭頂。

張知府的頭上?

既然要走科舉路,邸報是不能少看的,雖不在京城,但京城的大事兩人還是知曉一些的,知府的頂上,俞墨甚至不出聲,那就隻能是天家間的爭鬥了。

畢竟現在幾位年長的皇子可是勢均力敵。

既然關於黨派之爭,確實不是現在的他們可以參與的,顧懷陵點頭不言,葉驚瀾卻道:“那何家?”

畢竟這事已經和何家扯上關係了。

俞墨扯了扯嘴角,“他們還得謝謝咱們呢。”

不過何家是站的哪邊,又拿著這個把柄去取得什麼利益就不是俞墨該管的事情了,掏出一遝銀票遞給顧懷陵,“何家的謝禮,你的份。”

顧懷陵一時猶豫,沒有去接。

葉驚瀾直接接過放在他手裡,“拿著,你該得的。”

俞墨也是這個意思,“不讓你寫話本是怕你耽誤讀書的時間,也是怕你以後毀了名聲,但這件事你也參與了的,是你該得的,拿著吧。”

雖然有家裡的供養,但現在吃住都是妹妹家,父親給的那些錢壓根不夠軟軟做的那些吃食,顧懷陵雖然還是在抄書,但總覺不夠,兼之又要成親了,到時又是一筆錢。

雖說家裡也開了火鍋店,來信說生意不錯,賺了不少錢,但這不少錢,是對尋常家而言,對謝家來說,嫁給自己,到底是低嫁了。

而且,現在兩個妹妹都有自己的鋪子,隻有自己沒有進項,身為大哥,總歸是彆扭的。

所以時常被陸湛的故事荼毒,竟動了想寫話本的心思。

這事被俞墨知道後,被狠狠批了一頓。

寫話本這事確實沒什麼,但顧懷陵不行,因為他是寒門子,偏他讀書又十分出色,不出意料一定能考成京城,在這芙蓉城的一畝三分地裡還沒什麼,但到了京城,說頭就大了。

寒門難出貴子,不僅因為無力供養,更是因為對世家沒有反抗的能力。

隻要他出色,就一定會礙了彆人的眼,沒事都會找事,這寫了話本,不管賺錢於否都是把現成的由頭遞給彆人,既是話本,內容便是天馬行空,想找把柄還找不到?

便是話本的內容再正經,一個鑽營俗物不務正業也是跑不了的,有心人隨意在厭惡此道的考官前一提,小則名次改變,大則科舉路可能都斷了。

所以當時俞墨斥他,“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不僅是你妹妹家也是你家,你現在唯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念書,等到出頭那一日,難道你不護著你妹妹嗎?”

“現在她對你好,是她該做的,以後你對她好,也是你該做的。”

“一家人分那麼清楚做甚,又不是山窮水儘,你考十輩子的科舉你妹都供得起!”

也是俞墨這一頓罵,還真把顧懷陵給罵醒了。

是了,最重要的是念書,是自己本末倒置了,讀出頭了,才有將來,才能庇佑家人。

兩人都這般說,這件事自己也確實出了力,顧懷陵不再退讓,將銀票收下了,見他收下,葉驚瀾也高興了幾分,笑望著俞墨,“小舅舅,帶我們去發筆財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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