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WF項目確定的時間, 趕得也是湊巧, 正好在年末。雖然合同還沒正式簽下來,但黎大boss得知接過,心情大好, 大手一揮提前把那五萬塊獎金給簽了下來。
去IWF正式簽合同,是在一個星期後。上次那頓飯後,沈楠沒再聯係薑雁北,雖然她很想每天請他吃頓飯一直到過年,以此來表達自己對他感激的誠意, 但女人請男人吃飯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 難免會讓人生出點其他想法。
她不願讓薑雁北誤會她對他有什麼企圖。在她還沒有能力把生活過得清楚明白之前,她沒什麼心思去考慮這些風花雪月的事。
簽合同的過程很順利,和約瑟夫也相談甚歡。從辦公室出來, 時間尚早, 約瑟夫熱情地提議說:“薑教授正在會議室給誌願者講課, 沈小姐要不要去聽聽?”
他並不知道沈楠和薑雁北是什麼關係,但作為IWF負責人,很願意向更多人展示他們的工作。
沈楠沒多想便點頭:“好啊!”
被秘書帶著從後門悄悄進了會議室,沈楠看到房間裡坐著二十幾個誌願者,薑雁北正背對著看投影, 身形在光影加錯中顯得十分挺拔。
她悄無聲息在最後排坐下, 但是當他回頭時, 目光還是越過前麵的誌願者直接落在了她臉上, 表情明顯稍稍一愣,在她對他禮貌性彎唇輕笑時,他也微微勾了下唇角。
他今天講的就是國內生態保護現狀,也是他們這個項目接下來要做的事。這應該就是他當老師的樣子。
她曾經想過,如果他當老師,應該會是很凶很嚴厲讓學生畏懼的那種。但顯然,他比自己想象得要溫和很多,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足以用隨和來形容。
會議室的誌願者們,聽得很認真,看得出都很尊重且喜愛這位薑老師。他在學校,想必也是很受歡迎的那類老師。講課深入淺出,模樣英俊,連聲音都挺好聽。哪個學生不喜愛呢
那她從前是為什麼會覺得他如果當老師的話,肯定是很凶的那種呢?
是了,是因為他對自己的態度。
在那晚上前惡心巴拉跟他打招呼,然後被他無視之後,徹底刺激了沈楠那根因為家事而瀕臨瘋狂的神經。
那是大四第一學期已經快結束,同學們不是在準備考研出國,就是忙著實習找工作,隻有她整日無所事事。她沒有想過未來,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未來。
而在她可見的未來裡,唯一想做的,就是去招惹薑雁北,以此釋放掉自己那無處方發泄的瘋狂。
好在因為大部分人都忙著自己的事,也不用再上課。生科院臭名昭著的富家千金沈楠纏上風雲學生薑雁北的事,並沒有幾個人知道。
然而,薑雁北和她之前接觸的男生完全不同,那些膚淺的男孩們,隻要她勾勾手指能上鉤。她有漂亮的長相,也有一擲千金的家底,麵對美貌和金錢,沒有幾個年輕男孩會無動於衷。
但薑雁北不一樣,他家境不錯,應該是從小接受著良好的家教,為人處世自律嚴格,對她所有的行為,自然都不以為然,不屑一顧。
她在學校堵他,請他吃飯,送昂貴的禮物,當然統統都被無視。她找人要來他的電話,沒兩天就被他拉黑,換了號碼再打,再拉黑。
對於她這種死纏爛打,薑雁北倒並沒有表現出多麼不勝其煩,隻是一直很冷淡,大概她的那點小醜般的糾纏,對他連困擾都算不上。
他第一次對她的行為有大反應,是有一回,她開車在校園裡遇到騎著那輛半新半舊山地車的他,按喇叭讓他停下來。他自然一如既往的不為所動,隻冷冷看了她一眼,乾脆戴上耳機,置之不理。
沈楠那時不像現在這麼要臉,甚至可以用沒皮沒臉來形容,越是不理她,她就越來勁兒。
那天路上沒什麼人,她見薑雁北不搭理她,不依不撓打了方向盤用車子彆他,在成功把他彆上人行道停下單車時,她的車子也光榮地撞上了旁邊的樹。
十碼的蝸牛車速自然不會出什麼大事,除了撞掉了嘩啦啦的落葉,就是自己那輛瑪莎拉蒂撞壞了個車頭燈。
她並沒有當做一回事,在她渾渾噩噩這幾年,因為飆車撞壞的車子不止一輛。
在她不緊不慢打開車門準備下車時,已經將單車丟在一旁的薑雁北,忽然走過來,一把將她從車門內拽了出來。
“沈楠!”他厲聲喝道,“你發瘋也有個限度!”
這其實不是他第一次教訓她,上一回她在學校扇美術男耳光,他就用這種語氣訓斥過她。雖然這段時間,她像是一個沒皮沒臉的豪放女一樣在糾纏他,但其實麵對他,她從來都是虛張聲勢。
所以,當她看到他冷著臉訓自己時,心中那種帶著點自卑的羞恥感抑製不住湧上來。
薑雁北繼續喝道:“這裡是學校,隨時會有學生經過,這回你是撞的樹,下次指不定就是撞到的就是人,你能不能有點公德心!”
沈楠被他訓怔忡在原地,直到他轉身騎著車子離開,才回過神來,然後悻悻地扯了扯嘴角,回到車內,絕塵而去。
當然,這點小小的風波,以及薑雁北的冷臉訓斥,並沒有讓沈楠停止她繼續糾纏一個男生的無恥行徑。
這自然也不是薑雁北最後一次訓斥她。
他仍舊對她的騷擾保持著高冷的愛答不理,但每次看到她做出任何出格的行為,必定會上前訓斥她一通。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交集。
雖然他的訓斥總會讓她生出一點自慚形穢的羞恥感。很奇怪,她自小到大,從來驕橫傲慢,哪怕是這兩年過得渾渾噩噩,也仍舊如此。偏偏在薑雁北麵前,那些內心的空洞迷惘就被赤/裸裸地催化出來,雖然羞恥和自我厭棄,卻又會奇異地生出一點自虐的快感。
於是對自己這種犯賤的行為樂此不疲。
那一年是個冷冬,歲末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雪。他得知薑雁北元旦期間在學校,便換了個電話打給他,說要去他宿舍樓下等他,給他送新年禮物。
薑雁北一如既往地沒什麼好語氣,讓她彆等,說自己今晚不會回宿舍,也不會接受她的禮物,然後毫不留情地掛上了電話。
但沈楠還是去了他那棟男生宿舍。那天晚上學校很多人都出去跨年,宿舍樓難得冷清。
她從九點等到十一點,沒等來薑雁北回來,但等到了這個冬天第二場大雪。
南方城市,很少下雪。那晚的雪卻意外的大,鵝毛般的雪花,從天空中密密麻麻地飄落,不過半個小時,校園裡就裹上了一層白色。
那可真是一個寒冷的夜晚。沈楠沒有開車來學校,夜燈沉沉,她孤身一人站在宿舍樓的宣傳欄下,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禮品盒,禮品盒中是一個漂亮的植物標本,她知道這是薑雁北的興趣愛好,前段時間偶然在網上看到一個網友曬出來的,她花了一大筆錢才買了下來。
她在電話裡說了,等他到十二點,無論狂風暴雪,還是天崩地裂,她也要等到十二點。
站在寒風中,看著突如其來的大雪紛飛,那種明知等不來心上人的自虐,竟然讓沈楠心情出奇的平靜。那些無處宣泄的瘋狂,忽然都靜悄悄蟄伏起來。
看到薑雁北騎著單車,從大雪紛飛中穿行而來時,她自然很意外。到了宿舍樓下,他停了單車,踏著地上的碎雪,直接朝她大步走來。
那一刻她被風雪凍僵的心,忽然就沸騰起來。如果她之前還不能百分之一百確定,自己對於薑雁北到底是什麼心思,但在看到他出現的那一刻,她徹底明白,那就是自己喜歡且渴望擁有的男生。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一定很難看。她從小愛美,成年後遇到再冷的天氣,也絕不穿臃腫的羽絨服,今晚她隻穿了一件毛呢大衣,下身是短裙和過膝靴,靴子裡隻穿了一層打底絲襪。在寒風中等了兩個多小時,她的臉早就凍僵,也許口紅都變了顏色。
“班長,新年快樂呀!”她將禮品盒遞給他,努力朝他擠出一個笑容,但顯然做得不是很到位。
薑雁北沒有接過禮品盒,甚至沒都沒朝她手上看一眼。他臉色很冷,比這個冰寒交加的夜晚還冷,而他開口的聲音,更是如同裹了碎冰;“你是腦子有問題嗎?跟你說過你送什麼我都不會要的,你在這裡乾什麼?不知道今晚會下大雪嗎?你是不是覺得要風度不要溫度很酷?都什麼時候了?你畢業論文準備了嗎?還打不打算畢業?你就不能稍微做點正事?做點有意義的事?”
他性格比同齡人成熟穩重很多,並不是一個話多的男生,甚至可以用沉默寡言來形容。平日裡麵對她的騷擾,幾乎也是不搭理,如果不是良好的教養,恐怕想對她說得最多的一個字就是“滾”。
但每次訓斥她的時候,卻不吝於言辭。沈楠每次都想,如果他以後當老師,一定是一個學生都怕的老師。
雖然已經被他訓斥過不止一次,但這回他的話還是戳在了她的心窩子裡。是啊,他天天都在做正事,忙著前程和未來,而她呢?就像個華麗的空心人,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自己想要的,便是麵前這個介於男孩和男人之間的男同學。
等薑雁北訓完,她看著他問:“你真的不收嗎?”
薑雁北似乎都懶得在多看他一眼,繞過她直接往宿舍樓裡走。沈楠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等一會好不好?”
“你又想乾什麼,還不趕緊回去!”男生幾乎是咬牙切齒。
沈楠腆著臉道:“還有二十分鐘就跨年了,你跟我待二十分好不好?就二十分鐘,咱們一起跨年。”
她沒想過薑雁北會留下來,隻是已經等了這麼久,自己總該做點什麼。何況大雪紛飛的夜晚,看起來多浪漫。
出其不意的,薑雁北猶豫了片刻,竟然停下了腳步,臉色和語氣依舊不太好:“二十分鐘後,你馬上回去!”
沈楠愣了下,反應過來他是答應留下來,大喜過望地點頭:“過了十二點,我馬上就走。”說完狠狠打了個噴嚏。
薑雁北黑著臉看向她,猶豫片刻,脫下身上的羽絨外套,一把丟在她身上,沒好氣道:“穿著!”
“不……用了。”
薑雁北冷冰冰道:“凍出人命,警察可能會找我。”
沈楠心說怎麼可能,但看了看夜燈下,他深沉如水的表情,最終還是將衣服穿上。寬大的外套還帶著他的體溫,本來凍僵的身體,幾乎立刻就暖和了不少。
她心想,這真的是一個善良正派的男生,明明對自己的死纏爛打厭惡至極,卻仍舊不吝於發揮他的紳士風度。這在她認識的見過的男生中,獨此一人。
然而獨一無二的薑雁北,卻絕不會喜歡她這種女生。
沈楠想找點什麼話說,但試探了兩次,薑雁北一句沒搭理,最後她隻得怏怏作罷。兩個人站在屋簷下,冬日的夜晚,安靜無聲,隻有鵝毛大雪在夜燈下,繼續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