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著那聲音,仿佛是入了神,明明每次想起都心如刀割,卻還偏偏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著,好似這樣,才能讓她有一種活著的感覺。
“姒幽!”
她感覺到一隻手緊緊抓住了自己,姒幽下意識低頭,正撞入了一雙略帶擔憂的眼眸中,是她救下的那個男人,他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來了?”
與姒幽對視的那一瞬間,趙羨心裡猛然一緊,那眼神如同燃燒過後的一捧死灰,就連瞳仁都失去了光澤,烏黑的眼宛如兩顆漂亮的寶石,卻冰冷無比。
姒幽四下掃視一番,族人們不知何時早已經散了,隻有姒眉站在下麵,仰著脖子朝這裡看,隔著厚厚的雨幕,看不真切,隻是想來她的表情一定是焦急的。
雨越來越大,趙羨的聲音被雨聲遮蓋得模糊:“先下去吧。”
姒幽看了看他,垂下眼簾,目光落在他的膝蓋上,忽然問了一句與此時境況完全不相乾的話:“你的腿好了?”
趙羨一邊拉著她往下爬,一邊答道:“好多了。”
姒幽沒再說話,眼底掠過幾許深色,再次歸為平靜,她心裡想,好了就好。
竹林小居,姒幽坐在房間裡,任由幾個族中的老婦人擺弄,長長的青絲被挽起來,編成發髻,姒眉從內間捧著一套喜服出來。
這喜服是她親手替姒幽做的,寸寸蠶絲紡織成絹,又染成了玄色,披在姒幽身上,襯得她皮膚欺霜賽雪,如玉雕琢,而眉目卻顯得愈發清冷了,好似枝頭盛放的玉蘭,可望而不可接近。
姒眉一聲不吭,低頭替她係著腰帶,姒幽垂眸,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仿佛無聲的安慰。
直到一切打理完畢,一名老婦笑嗬嗬道:“時辰到了,少祭司,該去迎新夫了。”
姒幽便率先穿過了廳堂,一行人的腳步輕輕走過,驚起了暗處的微塵,消失在大門口。
房間裡,趙羨倚靠在牆邊,手裡拿著一卷書簡,目光凝在那幾行字上,仿佛看得入了神,直到外麵的動靜消失,他才略微動了動,直起身來,走到窗口處。
外麵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竹林裡一如既往的死寂,正值黃昏時候,天色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昏黃,什麼都看得分明清晰,所以趙羨能清楚地望見少女的背影。
玄色的喜服將她的身形勾勒出細細的線條,烏黑的發被編成發髻,一束青絲順著腰背垂落,從這個方向能看見她玉白色的脖頸,纖細得好似嬌嫩的花莖,輕輕一碰便會折斷。
她帶著那些族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院子。
趙羨靠著窗,修長的食指不自覺地輕輕敲打著陳舊的書簡,腦子裡漫無邊際地想著,這裡的婚禮與外麵好像很不相同,為何新娘要離開家中?難道不是應該在家裡等著新郎來接麼?
對了,她成了親,是不是就不會回來了?
她……要成親了。
趙羨陷入了怔忪中,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來,不免失笑自嘲,她成親,與自己又沒有什麼乾係,左右到了明日,他就要辭行了,這裡確實像一個被世間遺忘的桃源,可是他本就不是桃源中人。
終究是要離開,要告彆的。
昏黃的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姒幽跟著族人到了一座院子前,裡麵靜悄悄的,沒有人聲,一名老婦將手中的羊角燈遞過來,姒幽接過,把那盞燈掛在了院門的門頭上。
不出片刻,院子裡終於有了動靜,燈火接二連三地亮了起來,空氣中依舊沒有一絲人聲,這場景看起來詭異無比。
門就是在這一片死寂中被打開了,燈燭將整個院子映照得燈火通明,按照巫族的規矩,新娘是不可以進屋的,姒幽就在門口站著,漠然地看著門裡走出來的青年。
姚邢身穿與她一樣的玄色袍子,布料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黑中帶赤的色澤,像乾涸的鮮血。
姒幽與他對視一眼,兩人互相垂首,長長一揖,期間沒有任何人敢說話,據說是因為新人婚禮的時候,母神會在旁邊觀看,予以祝福,若是開口說話,就會驚走母神,此乃大忌。
這沉默的婚禮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姒幽抬手再次取下了門頭上的羊角燈,率先往來時的路走去,姚邢跟在後麵,目光貪婪地掃過她裸|露在外的如玉脖頸,眼神像是垂涎,透著一種迫不及待。
天色此時已經黑透了,幽幽的燈籠光芒將路上的草葉映照得影影綽綽,幾盞燈燭如火蛇一般,蜿蜒爬過山道,向著竹林深處遊去。
沒有人語,沒有笑聲,唯有細碎的腳步,這情形不像婚禮,倒像是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