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救救我!
人牲是最貴重的祭祀禮,需要刺麵剖腹,灌上香油,再投入鼎內,焚燒殆儘,將其奉給母神,祭禮一共持續了三日三夜,祭詞的吟唱不絕於耳,姒幽滿腦子都是嗡嗡的聲音,連思考也不能。
那三日裡,她唯有徒勞地將目光,一遍一遍地從情緒狂熱的人群中掃過,試圖將這些劊子手們都記住,可是,入目之處,都是古怪的麵具,都是鬼,沒有人。
她連仇人的臉都看不清。
仇恨如一顆種子,埋入了少女的心底,逐漸生根發芽,長成了參天大樹,終有一日,會將一切仇怨回饋給施與她的人。
夢境一轉,又到了祭司堂的大殿中,幼小的姒幽跪在那裡,聽著那個乾瘦的老人用蒼老的聲音道:“你願意,成為祭司嗎?”
姒幽低著頭,眸光微微垂著,收斂了滿目如血的仇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是的,我願意。”
……
夢境戛然而止,姒幽驚醒過來,猛地睜開雙目,正對上一雙沉靜的眼眸,趙羨微微一怔,那一瞬間,他看見姒幽眼中堆積了無數的恨意,像是尖銳的釘子,令人心中悚然。
姒幽很快便反應過來,她坐起身,輕薄的被子順著圓潤的肩頭滑落,露出纖細的鎖骨。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趙羨若有所思地問道:“做噩夢了麼?”
“是。”
姒幽輕聲答了一句,然後伸長了胳膊,將地上的喜服撈起來,草草披上,玄色的衣裳襯得她的眉目愈發清冷,不知是不是錯覺,趙羨總覺得她那雙淡漠的眼底,隱藏了許多的秘密,方才窺見的那一絲痛楚已經了無蹤跡。
姒幽站起身來,走到書架旁,取下一卷書簡來,到羊角燈旁邊坐下,她聽見身後傳來些許動靜,卻是趙羨也跟了過來。
她隻回頭看了一眼,便不再理會,從腰間取下不離身的刻刀,開始在竹簡上刻起字來。
趙羨這才發現,姒幽手中拿的是一卷空白的竹簡,他看著她一筆一劃地刻字,不禁問道:“在寫什麼?”
姒幽隨口答道:“棄書。”
“棄……”趙羨的語氣驚異:“棄書?”
是他想的那個棄書嗎?
姒幽卻仿佛在做一件什麼很平常的事一般,淡淡應了一聲,趙羨隻能自己去看,他最近也看了不少這裡的書簡,倒也認得了個大概,姒幽在棄書裡把姚邢從頭到腳挑剔了一通,然後輕描淡寫地讓他“歸家”了。
趙羨:……
這裡的民風,好像很是彪悍啊。
他頭一次開始意識到這裡與外麵似乎很不相同,男子是出贅的,今日去看的祭祀禮,祭壇上的那幾位長老都是年老的婦人,仿佛在巫族,女子的地位要高於男子。
所以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大秦山中,這一支族群究竟有多久沒有與外界的人接觸了?
姒幽刻好了棄書之後,便將它卷起來,又躺了下去,她本沒打算在趙羨這間房裡睡的,隻是姚邢還昏迷著,今日實在疲累,就不想折騰了。
此後一夜無夢,天色一亮,姒幽便披衣起身,提著燈離開了,竹床之上,趙羨睜開雙目,眼神清明,一絲睡意也無,竟是一夜未睡。
姚邢醒的時候,隻覺得頭痛欲裂,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卻半點印象也沒有了,隻隱約記得自己跟著姒幽入了竹屋,後來……
他就失去了意識。
姚邢悚然而驚,猛地坐起來,低頭從自己的衣襟內扒拉出一個小小的銀色掛飾,那是一條蛇的模樣,頭尾相銜,還好,他心中長舒了一口氣,姒幽沒有給他種蠱。
姚邢站起身來,環顧這間屋子,不見姒幽,便推門往外走去,他走過昏暗的廊道,忽然察覺前麵的一間屋子傳來些許動靜。
姚邢伸手正欲推門,正在這時,一個冷淡的女子聲音自前方響起:“醒了?”
姚邢轉頭,卻見姒幽正站在廊道的儘頭,昨日的那一身玄色喜服已經被她換下來了,照例穿著素白常服,赤著雙足,天光自她身後映照進來,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那明亮的光芒之中。
姚邢的眼睛被那天光刺得有些不舒服,他半眯起眼,露出一個輕佻的笑來,道:“昨夜發生了什麼?”
姒幽目光平靜地望向他,道:“沒有什麼,你醒來得正好。”
姚邢的麵上顯然一怔:“怎麼?”
姒幽將一卷竹簡遞過來,淡淡道:“帶著它,走吧。”
姚邢眉頭皺起,他心中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幾步上前,將那竹簡抽過來打開,很快,他的預感就成了現實,打頭兩個清秀的小字:棄書。
他新婚頭一日,就被妻子給休了!再沒有比這更丟臉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