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幽在窗邊站了一會,她舉起燭台,離開了房間,微晃的燭光將漆黑的走廊映亮,拉出長長的影子,看上去頗有幾分詭譎的氣息。
少女赤|裸的足無聲無息地踩過冰涼的地板,在一間屋子門前停下,她沒有敲門,伸手一推,門便開了,沒有上鎖。
屋子裡安靜無比,床上空空蕩蕩的,被褥掀在一旁,那個叫李羨的男人不見了。
風雨終於來了,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扇上,發出砰砰的聲音,急促而嘈雜。
竹枝被吹得拚命搖擺著,抽打著屋簷,伴隨著轟轟然的悶雷滾過,姒幽渾身猛地一顫,仿佛才回過神似的,她匆促放下燭台,赤足迅速爬上了空蕩蕩的床鋪。
被子被拖過來,蒙頭蓋住,將悶雷和風雨聲擋在外麵,可還是不夠,嘈雜的急雨伴隨著轟轟作響的悶雷,在姒幽的耳中被無限放大,放大……
阿姐!救救我!
桑兒好痛啊!
阿姐!
阿姐!
那絕望的呼救聲在風雨聲與雷聲中顯得那般無力,仿佛一片飄零無依的落葉,輾轉被碾入了塵泥之中。
鋒利的刀尖,稚童的哭喊,還有女孩撕心裂肺的哀求,混合著刺目的鮮血,在這個雨夜裡,那些被深深埋葬的記憶,再次被猝不及防挖了出來,鮮血淋漓……
姒幽緊緊抱著被子,渾身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著,她沒有去捂住耳朵,而是任由自己自虐一般一遍遍反複地聽著那些呼喊,痛苦如同銳利的刀似的,將她的內心寸寸淩遲。
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沁入了棉被中,她緊緊咬著牙關,無聲地哭泣著。
她恐懼著雷雨的天氣,就像恐懼六年前,麵對的那些化作鬼怪的族人們。
不知過了多久,姒幽感覺到有一隻手,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然後整個身體被一雙手臂抱住了,那雙手很穩,像是能在這風雨聲中撐起一個庇護所一般。
一聲輕微的歎息砸落,姒幽緊緊抓住被子的邊緣,把自己纏得像一個厚實的繭,而在這這隻繭,被人用力抱住了,仿佛抱著一件什麼珍貴的寶貝。
良久之後,姒幽才慢慢探出頭去,青絲被蹭得有些淩亂,眼睛仍舊紅紅的,閃著濕潤的淚光,溫暖的燈燭光芒從外麵映照過來,將男人的眸子點亮了,溫和而令人安心。
少女往外張望的模樣,好似一隻怯生生的小兔子,叫人心生憐愛,趙羨實在沒忍住,在她眉間輕輕吻了一下。
驟然溫熱的觸感把姒幽嚇了一跳,她睜著眼睛看向對方,嘴唇張了張,便聽男人率先笑著解釋道:“喜歡你,所以想親親。”
姒幽閉上嘴,她這回倒是沒說喜歡也不許親了的話,大抵是因為自己還在人家懷裡,心裡氣虛吧。
她輕輕嗅了嗅,望著趙羨,道:“你去哪裡了?”
少女此刻的模樣讓趙羨不由想起了幼時養的那一隻白貓,他微微一笑,道:“出去了一趟。”
姒幽閉了閉眼,很快再次睜開來,她肯定地道:“你去了祭司堂。”
她幽黑如墨玉的眸子在暖黃的燭光下顯得溫潤無比,趙羨的目光不自覺便軟了下來,姒幽從被子裡掙了出來,伸手去扯他的腰帶,卻被趙羨一手按住,失笑道:“在我們那裡,女子是不可以這樣解男子衣裳的。”
空氣中隱約泛著腥臭的氣味,這是惡蠱,而且已經開始發作了,姒幽的手沒有縮回來,隻是固執地回視著他,道:“現在是在我們巫族,得聽我的。”
她說著,自顧自動手,解開了趙羨的衣帶,當外袍被脫下的那一瞬間,惡蠱特有的腥臭氣味愈發濃厚,令人聞了便覺得心中生厭。
姒幽拿起燭台一照,趙羨的背上有一大片暗紫色的血,將中衣浸透了,那腥臭的氣味正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姒幽眉心蹙起,喃喃道:“這是屍蠱。”
“屍蠱?”趙羨好奇道:“那是什麼?”
姒幽將燭台放下,道:“屍蠱是惡蠱中最陰毒的一種,它煉製的方法與旁的蠱蟲不同,巫族很少有人煉這種惡蠱,因為蠱蟲自小便以人屍為食,若想煉屍蠱,便要去山裡刨墳。”
誰願意自家親人的墳地被人刨了?所以屍蠱在很多年前就被禁止飼養了,姒幽這還是頭一次看見真正的屍蠱。
趙羨聽了她的解釋,隻覺得胃裡一陣翻騰,背上更是火燒火燎的疼,姒幽問道:“是祭司給你下的?”
趙羨沒作聲,這便是默認了,姒幽道:“你當真是不怕死。”
她說著,便伸手替趙羨除去中衣,因為血凝固的緣故,衣裳布料早已緊緊貼在了背上,如今脫下,牽扯到傷口,帶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趙羨嘶地倒抽一口涼氣,姒幽隻能放輕了動作,但即便如此,衣裳也還是近乎於撕下來的。
血淋淋的傷口便暴露在了空氣中,背上的皮肉皆被腐蝕了,鼓起了一片血泡,傷口參差不齊,仿佛被什麼東西啃噬過一般,散發出腥臭的氣味,黑色的血水正源源不斷地滲出來,甚至能看見有什麼東西在皮肉之中蠕動,叫人見了心中欲嘔。
姒幽卻麵無表情,仿佛看慣了似的,她取出腰間的竹管來,口中問道:“你去祭司堂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