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越長大越沒用啊。
姒幽輕輕闔上雙目,任由寒風呼嘯著自耳邊吹過,整個人卻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安心之中,仿佛風雪都被摒除在外了。
大祭祀禮是巫族一年到頭最為隆重的一個節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姒眉便過來幫忙了,因為按照規矩,要先舉行祭司接任禮儀,再開始大祭祀禮,所以今年的這一天會比往年都要忙碌。
玄色的祭司服披在少女身上,像漆黑的夜色,將她整個包裹起來,姒幽眉目精致,眼神清冷,恍若山巔之上終年不化的雪。
趙羨在一旁看著,偶爾與她的目光對上,悠遠而淡漠,像是所有的情緒都被抽離了出去,此時的姒幽,就仿佛真的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令人不自覺心生敬畏。
今日天色不是很好,烏雲黑沉沉的,像隨時都會壓下來一般,細細的雪花飄散在大秦山中,讓人茫茫然不辨方向。
姒幽站在廊下,望著外麵皚皚的白雪,竹枝被厚厚的雪層裹著,壓得彎了下來,蒼翠的枝葉上結滿了晶瑩剔透的冰晶,不時有簌簌的積雪零星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音。
姒眉低頭替她理了理祭司服的下擺,笑吟吟道:“阿幽姐,好了。”
她說著,又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也差不多了,他們該來了吧?我去前麵看看。”
姒幽微微頷首,姒眉便腳步輕快地跑過了院子,往竹林小徑的方向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不遠處。
趙羨站在一旁,望著姒幽,她正抬眼,望著房簷上倒掛的冰淩,有些出神,天光自簷上灑落,將少女的側臉勾勒出流暢精致的線條,好似一尊冰雪雕就的人兒,美得猶如一幅曼妙的畫卷,要就此乘風而去。
趙羨忍不住開口喚她:“阿幽。”
姒幽聽見了這一聲,她回過神,轉頭看向男人,道:“怎麼?”
趙羨唇角微勾,露出一點笑意來,道:“我有東西送給你。”
“什麼?”
姒幽疑惑,卻見男人走過來,拉過她的手,將一樣什麼東西放在自己的掌心,分量很輕,還有些紮手的粗糙。
她微微垂眸,攤開手掌,卻見那是一隻竹葉編製而成的蛐蛐兒,精巧玲瓏,活靈活現,隻是因為時間久遠,竹葉早已褪去了原本的青翠,變成了乾燥的枯黃。
姒幽怔了一下,盯著那蛐蛐兒,聽趙羨慢慢地道:“若有機會,我帶你去看看外麵,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輕,甚至帶了誘哄的意味,仿佛羽毛一般搔刮著人的心,令姒幽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她的睫羽輕輕顫了顫,良久沒有回答。
姒幽垂著眼,刻意忽視了男人眼底的溫柔,抽回了手,沒有接下那份禮物,直到不遠處傳來姒眉的呼喊聲,她才轉過身去,一點光芒在竹林外亮起,接引她的族人們來了。
天上下著細細的雪,姒幽穿過寂靜的竹林,往那些光芒走去,少女的身形雖然纖弱,卻挺得筆直,猶如堅韌的青竹,一步一步,逐漸遠去。
十數名巫族族人舉著火把,恭敬地站在竹林外,另有四人抬著一張巨大的座椅,站在最前頭的人是大長老,她手中捧著一個陳舊的陶罐,罐身上繪著古樸的花紋,被擦拭得很乾淨。
等姒幽走近前來,她帶頭彎下腰行禮,然後將那陶罐用雙手捧著送上來。
這是每一任巫族祭司用來煉蠱的罐子,也不知道傳了多少個年頭了,上麵遍布著細細的裂紋,仿佛隨時都會破碎一般。
姒幽以雙手接過陶罐,然後坐上那張座椅,被人抬著往山下走去,族人們舉著火把,簇擁著他們的少祭司前往祭司堂。
天色陰沉沉的,不像白天,倒像是傍晚黃昏時候,大祭祀禮在晚上舉行,祭司接任禮則是在下午時候開始。
這是一年內最為隆重的日子,所以整個巫族,除了十歲以下的孩子以外,其餘族人全部會聚集到祭司堂,但即便如此,那些孩子們也都對即將舉行的祭司接任禮充滿了好奇。
他們聚集在巷道裡,甚至有調皮的孩子爬到了屋頂上,伸著脖子,爭相觀看,這是巫族以後的新祭司,將會代替他們向母神溝通,祈願占卜,傳遞神諭。
接引少祭司的族人們到達了祭司堂,才一進門,便能看見牆上繪著的母神圖騰,姒幽跪下來,領著族人們行了大禮,動作虔誠,也就無人發現少女的眼底漠然如冰雪,並沒有一絲敬畏。
祭司堂的大院裡點滿了火把,老祭司正坐在大殿內,照舊裹著厚重的鬥篷,過了一個冬天,她看上去仿佛更加乾瘦了,像一把失去了生命的枯枝,又像一具披著布的骷髏。
姒幽在殿門外跪了下來,與此同時,所有的族人們也都紛紛跪倒下來,空氣寂靜無聲,唯有雪花片刻都不肯停歇,紛紛墜地。
姒幽起來,走一步,再拜,膝蓋與冰冷的地麵緊緊相貼,凍得幾乎僵硬,她就這樣一步一拜,進入了大殿中,跪在了母神的麵前,從老祭司的手中接過了象征著祭司身份的權杖。
這一刻,她才算真正成為了巫族的祭司。
然而緊接著,老祭司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她道:“晚上的大祭祀禮將由你來主持,祭司大人,今年的大祭祀禮不同尋常。”
姒幽心裡陡然升起了一點不妙的感覺,她聽見那把蒼老粗啞的聲音道:“今年,需要向母神供奉人牲。”
姒幽猛地抬起頭來,目光如冷箭一般,刺向那乾瘦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