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葉五十年代時畢業於A省師範大學,1958年,正在B大任教的他,積極響應國家關於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號召,不顧家裡人的勸阻,毅然決然地來到了當時懷化縣一中教學。
哪知還沒待上幾年,國家就發布通知宣布廢除了高等學校招生考試。
近幾年平常高高在上的知識分子被打成了臭老九,學者、專家被誣為“反動學術權威”,成績優秀的學生被誣為“走白專道路”......取消高考以後,社會普遍輕視知識,讀書無用論的社會思潮愈演愈烈。
原本送孩子上學的就不多,能把孩子送來念完高中的就更少了。
縣裡職工的孩子畢業以後父母還能安排一下工作,農村孩子在學校讀完高中回去還不就是個種地的命?
都是在地裡刨食的人,能識字就不錯了,學那麼多乾嗎又不能高考。
與其在學校浪費幾年時間,還不如早點進生產隊能多拿幾個工分。
一個班四十幾個人,農村來的屈指可數,大多數都是縣城裡的,父母多少有些關係等孩子念完高中就托人找關係安排個工作。
家裡有條件送來上學的孩子也都普遍不願意讀書。
懷化縣縣一中是附近教育水平最高的學校,如今教學質量都這樣了,其他學校可想而知。
從前幾年起好多老師都不備課了,有的乾脆把課改成體育課,學校也經常給學生放些農事假。王燁堅持了幾年,今年也放棄了,辛辛苦苦準備出來的東西沒有學生認真聽真的是太難受了。
王葉看著剛翻修的學校。
現在學校裡房梁、牆體已經被加固過了,牆壁刷的雪白,還安上了電燈,不像他當時上學那會兒,破草屋、土坯牆、木礦窗,陰天的時候教室裡點著煤油燈讀書,學校裡沒有操場,體育課都是在教室後麵的一塊小空地上搞的,隻要風一吹,眼睛就被卷起的風塵迷得睜不開眼睛。
現在的條件好多了,人們反而不珍惜了......
王葉拿出課本,心想著左右也沒有人聽,那就照著課本講到哪算哪吧。
從講台上看下去,他在講台上板書了接近半個黑板,根本就沒有幾個學生抬頭,現在的學生完全沒有他那個年代當時對知識的渴望與敬畏。
王葉頓了頓,繼續講道,“對數函數和指數函數的圖形關於直線y=x的對稱,它們互為反函數。對數函數對定義域有要求,必須是為大於0的實數集|合......”
王葉看了一眼,連說也懶得說。早些時候還苦口婆心地勸一勸,現在勸也沒人聽了。
恢複高考,沒影的事兒呢。
王葉正欲收回目光,突然注意到,教室中間有個女生腰背挺直板正地坐在那,時不時地和他對視兩眼,不時地低頭在書上寫些什麼。
王葉不自覺地多留意了一下,有時見她麵露疑惑,王葉就拆開揉碎了再細細地講一遍,見那女生微微點頭一副聽懂了的樣子,他就再繼續往下講。
王葉心裡直犯嘀咕,秦月以前不是最討厭上數學課了嗎?
怎麼突然聽這麼認真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王葉這節課講得格外痛快,直到下課鈴聲慢悠悠地響完,他才戀戀不舍地下了課。
王葉拿起了水壺,一臉愜意地潤了潤嗓子,突然想起幾年前有個學生也曾這麼認真地聽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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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燕和秦月的位置在班上中間,是個頂頂不錯的位置。趙燕此時正挺直著背,把她今天用的那個大紅塑料皮精裝的本子翻開到扉頁。
趙燕本子幾乎都快放到桌子中間,秦月想不看見還是掃了一眼,而後又非常淡定地撇過了頭。趙燕瞧著秦月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心下焦急,微微咳嗽一聲,又把本子稍微往兩人中間挪了一下。
不知道她想乾嘛的秦月:??
過了好一會兒,秦月才終於明白趙燕想讓自己看什麼。
扉頁中間紅彤彤的大字格外顯眼——獎給趙勝同誌,一九七六年優秀生產(工作)者,右下角的落款是國營紡織廠臨時黨委革委會。
秦月看著一副趙燕挺得筆直的脊背,微微揚起的下巴,極力掩飾卻還是沒能微微上揚的嘴角,宛如一隻急待表揚、渴望稱讚的開屏孔雀。
趙燕遲遲得不到回應,又慢動作似的從鐵皮鉛筆盒裡拿出來一隻嶄新的派克鋼筆,放在手裡摩挲兩下。簡約大方的設計,筆形流暢而漂亮,上了漆的鋼筆表麵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有質感。
這根本不是一隻用來寫字的鋼筆,而是富裕、階級、身份的代名詞。
一塊上海牌的手表就要一百三十塊錢還要票。趙燕家裡有錢程度,從上周那兩隻上海牌的手表中就可見一斑。因此,此時秦月對廠子給優秀員工的獎勵沒什麼興趣,對昂貴精致的進口鋼筆也沒興趣,她的視線落在了趙燕的鉛筆盒上。
方方正正的鐵皮鉛筆盒,是最簡單的那種筆盒,沒有夾層,就是單純的一個盒子,上麵印著一條四處遊動的美人魚還有城堡。
這種樣式,以秦月幾十年後的眼光來看都覺得還蠻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