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興國還沉浸在剛剛的回憶當中,那菌子湯實在是鮮香誘人,直到現在想起來還饞得人想流口水,正要繼續感慨兩句,這才注意到周餘的臉色不甚好看。
雖說周餘平日裡也沒什麼表情,但徐興國還是瞧出了他與平日的不同——他那臉頰邊的肌肉微不可查地輕輕顫動著,嘴角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像是在壓抑著什麼極大的情緒。
徐興國暗暗思忖著剛剛說的話會不會勾起了周餘不好的回憶,正要開口詢問時,卻見周餘突然跑了出去。
周餘渾身的血液似乎都滾燙起來,不約而同地向他發出了相同的渴望———他想要現在就見到她。
他想現在就向她道歉。
這聲音在他腦海中一邊又一邊地回響,他幾乎沒多思考就邁出了步子。
他沒有考慮清楚見麵了以後他應該如何開口、怎麼真切地道歉,這些他全都沒想。
就算讓她打他一頓也好、罵他一頓也行,冷嘲熱諷的話他也受的住......無論怎樣都好,他就隻是單純地知道他想見到秦月,就現在。
於是,他就這樣做了。
他顧不得跟徐興國解釋,就這樣跑了出去。順應本心的感受似乎比想象中還要好上許多,一係列巨大的情緒起伏讓他體內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兒。
他剛衝出門,正要敲門進屋時,正好碰上來了剛到家門口的秦天。
“你怎地了?找我有事兒?”秦天不由有些詫異。
九溝屯就這麼大,他與周餘已經認識了好多年。在他的印象裡,周餘永遠是把情緒藏在心裡的那個,小時候被同村大點的孩子挨了打也一聲不吭,過了幾天又偷偷去打回來。他不吃虧,情緒也不外露,不管遇見什麼事兒都是一副表情。秦天從沒見過周餘這般冒失的時候,然而今天一天卻碰上了兩次。
周餘從小和秦天一起長大,兩人直來直去的,關係相當鐵。隻是現如今周餘再看秦天就跟上午有些許不同了——這可不僅是兄弟好友,以後還將變成親戚關係。
秦月此時正生著他的氣,要想讓秦月消氣以後肯定少不了大舅哥這邊幫忙說些好話兒,時不時地軟和、疏通一下。
於是,周餘輕輕一咳嗽,說話的語氣也柔和了好幾分。“他們都在家?”
“他們趕後頭呢,等會兒就來了。”待他下意識地回答以後,秦天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往常裡周餘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今天怎麼突然見了麵還想其他人一樣說些客套話,就連那語氣也有些許不對。
秦天細細回味,才品出了這說不清的怪異之處在哪:周餘一張冷峻分明的臉,此時此刻偏偏用帶著幾分柔和的語氣說話,這柔和還夾雜著他本身的生硬,兩者結合起來按在周餘身上,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秦天穿著厚厚的棉襖,憑空打了個哆嗦,總有一種被人盯上了的感覺。
周餘咳嗽一聲,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秦月也在?”
“月月上學去了,還沒放假呢。”
周餘這才反應過來今日不是周末,秦月不在家。
枉他剛剛激動興奮半天,結果傾訴說話的對象不在,周餘心裡不免有些失望,此時腳步也不自覺地沉重了些。
秦天跟在一旁,突然反應過來周餘的異常,心下了然,想起來又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放心好了,今天我妹妹不在家,放心來我家吃就行了昂。”
周餘:......?
秦天還在勸慰他,“你就彆勉強自己了,早就知道你倆怎就互相看不順眼了,我也不是那種幫裡不幫親的人,以後你也彆勉強自己...”
“我不討厭秦月啊”,周餘頓了頓,沉聲爭辯道。
秦天聽了以後放聲大笑起來,“彆這麼說。你和秦月從小就相看兩生厭,我又沒傻到那份兒上,你就彆瞞我了。”
周餘心裡一堵,沒想到這道歉之路如此艱巨。
連秦天一個旁觀者都不相信,那秦月呢?聽了應該也不會相信吧。
周餘一顆心沉到了穀底,突然意識到想要解釋清楚可能不像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
感覺情緒有巨大起伏波動的不止周餘一個。
懷化縣供銷社,秦秀麗正在貨架前挑選商品。
自從她上次從陳紅根單位回來,陳紅根對她的態度就一直不冷不熱。秦秀麗思來想去,覺得陳紅根心裡肯定是還記掛著之前買東西不想著它的一份。
是以,她特意跟彆人換了調休,今天這日趕來供銷社給陳紅根買些物什。
仔細一想還真嚇一跳,這些年來給陳紅根買的東西實在是屈指可數。
她正挑的認真,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秀麗?”
秦秀麗轉過頭來,詹麗穎看清了她的臉,三步並作兩步,立馬上來親密地挽住了秦秀麗的手。
秦秀麗微微一愣,隨即也掛上了高興燦爛的笑容,親密地回握過去,“詹主任,恁巧?你今日不上班?”
兩人年紀差不多大,工齡也差不多長,詹麗穎前些年剛升了單位裡的後勤副主任,秦秀麗看得有些眼紅,但也不得不承認人家學曆擺在這,每次秦秀麗見了她總要親切地喚上一聲,“詹主任。”
兩人表麵上好的像是親姐妹一般,實際上互相都看對方不順眼。
詹麗穎嫌棄秦秀麗是個農村出來的,就算再怎麼穿著打扮再怎麼像城裡人,終究還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秦秀麗同樣看不上詹麗穎,新中國都成立這麼多年了,是個人就知道講究人人平等。這詹麗穎平日裡說話總是夾槍帶棒的,話裡話外透露出一股優越感,像是這年頭了還分誰貴誰賤一樣。她有什麼可神氣的呢?就憑她嫁了個終日衝她撒氣的對象嗎?
是的,詹麗穎家裡條件好、學曆高,唯獨當初嫁的門當戶對的老公脾氣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