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墓前,周夢岑捧著一束母親生前最喜歡的玉蘭花,像個失去父母的小孩一樣,孤零零坐在那玉石砌的階梯上,看著父母的墓碑,開始訴說這些年的事。
“槐南跟蘇安的婚期訂了,你們一定要保佑他們,幸福快樂。”
“書顏又長大了,她很乖巧懂事,剛剛一直是她抱著外婆的照片,還有她在國外錄的那個視頻,你們看到了吧,她遠比我們想象得要更優秀,對不對?你們要保佑她健康快樂成長……”
“符姨生病了,但她不會再悲傷,隻記得跟你們在一起的日子,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總歸是快樂的,母親請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
“周氏集團如今很好,曾經被賣出的地皮,女兒也已經全部收購回來,蘭亭醫院在加速建設中,文旅城也開始動工了,父親您放心,我們的宏圖,我會替您完成……”
“要是你們看到如今的周氏集團,也會為女兒感到高興的。”
“至於我,也很好,因為我又遇見了他,唯一的遺憾,就是他要結婚了……”
隻是越說心裡越難受,像是有什麼堵在心口,臉上也冰涼濡濕起來,她抬頭看了眼黑沉的天,老天爺仿佛也在幫她偽裝。
冰涼的雨水砸在臉頰上,與眼尾的淚水混在一起滑下。
又或許,那本就是淚。
周夢岑不再壓抑,閉上眼,任憑淚水隨雨滴肆意而出。
人前,她是周氏集團董事長,要頂天立地,不可輕易落淚。
人後,她隻是他們的女兒,無需掩飾脆弱,儘可釋放悲痛之情。
傾盆大雨落下的一瞬間,她準備迎接一場暴風雨的摧殘,或許這種刺骨冰冷可以緩釋一下那顆麻木的心。
然而頃刻間,大雨變成微風細雨拂過臉龐,有腳步聲靠近,在她身後停下,隱約能感受到頭頂有一抹清冷氣息罩著。
周夢岑睜眼,看到黑色的傘麵,為她遮擋了風雨。
她以為是蘇琪,回頭看去,卻是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秦墨一手撐著傘,一手捧著兩束玉蘭鮮花,站在她身側。
周夢岑看著他,一時無法移開視線。
淚水也像是忘了落下,蓄在發紅的眼裡,酸澀腫脹。
這一刻,她來不及拾起偽裝的笑容。
他的出現,總是那樣猝不及防。
但不可否認,這一刻見到他,她內心是無法克製的喜悅。
即便那喜悅帶著眼淚。
她看著他發呆不動,隻淚水不受控湧出,砸在冰冷的地麵。
沒有雨水的遮掩,她哭得那樣肆意,又那樣沉默。
秦墨撐著傘看著她,也沒有哄她,像是要等她哭完。
“……你怎麼來了?”
周夢岑呆呆看了半晌,意識到自己失態後,才倉皇起身,聲音也染上了難過,沙啞哽咽。
秦墨這才將傘遞給她,抬腳上前一步,將兩束玉蘭花擺
在周雲亭和溫雪蘭陵墓前,“跟鐘老一道來的。”
雨水打濕了他的西裝,精致的寶石袖扣在雨中閃耀,烏黑的發也瞬間濕潤起來。
周夢岑連忙將傘前傾,想為他遮擋,隻是一把傘終究太小。
“鐘叔也來了?”
秦墨放好花束後,退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默了片刻,才側頭看了她一眼。
他還是來遲了。
那張蒼白的臉龐,發絲、睫毛、鼻尖都染了霧一般的雨水,又或者是被淚水,她眼尾和鼻尖嫣紅,像是被風雨摧殘的山茶花,依然傲立枝頭,染了一身的露水。
他從西裝口袋掏出一塊絲質手帕,抬手想為她擦拭。
周夢岑下意識想要阻止,可她一手撐著傘,一手捧著花,實在空不出來,隻能身子往後退一步,卻被他拉住手腕。
雨傘遮擋住了外麵的視野,又像是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將他們困在狹窄的空間。
除了“簌簌”的雨落傘麵聲音,還有彼此的心跳。
確定她不會躲開後,秦墨才繼續剛才的動作,輕輕擦拭著她的眉眼,語氣溫柔,動作卻全無半點狎昵。
“抱歉,鐘老不太舒服,我擅作主張,讓蘇秘書替我送他回去了。”
扣在手腕的力道雖然不重,卻足以讓她無法移動。
“他沒跟我說會過來。”
“大概是不想讓你費心。”
周夢岑不自覺屏息:“那你過來是……”
手帕擦完她的臉龐後有些微潤,秦墨頓了兩秒,又用小拇指勾起她耳畔被打濕的發,用手帕包裹著壓了壓,直至頭發不再滴水。
擦完後,秦墨將已經濕透的手帕收入懷裡的口袋,才抬眸定定望向她眼裡。
“大概是想,履行一場遲到的約定。”
周夢岑目光怔然,忽然明白過來,他是在說那年之約。
若無意外,七年前他與父母,就已相識。
可如今,已經不再需要。
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屬於周夢岑的秦墨了。
——
從陵園出來,雨漸漸滂沱。
周圍沒有旁人,隻有她二人並肩在雨中行走。
秦墨將西裝外套脫下蓋在她肩上,右手撐著傘,左手將她虛虛攬著,不讓雨水浸濕她半分。
周夢岑抬眸,想起多年前圖書館那個雨夜,他亦是這樣護著她。
她忽然福至心靈,後知後覺發現,那天晚上他是特意等在圖書館門口的。
也許不止那一天。
就像他說的,連續好幾天。
他就那樣默默坐在她不遠處,看著她,隻是因為那天下雨,才出來攔住她。
周夢岑怔了片刻,心底隻覺更難過,複又低下頭,看著鞋尖。
這種感覺,就好像刮到了七年前的頭等獎彩票。
過期的中獎,徒增的煩惱。
偏偏又心有不甘,貪心的人總
會臆想,如果當時去兌獎,生活會有什麼不一樣。
她沉默不語,壓下不可言說的雜念,秦墨亦沒有說話,隻是在她即將走出傘下時,又不動聲色靠了過去,自始至終保持著手臂貼著手臂的距離。
直至走到那輛黑色庫裡南,秦墨拉開副駕駛位,傘撐在上方,手抵著車頂,等周夢岑安然無恙坐進去,他才關了車門,繞到駕駛位。
車內暖氣一直沒有關,熱烘烘的很舒服,秦墨上了車,第一時間找了乾淨的毛巾遞給她。
周夢岑搖了搖頭,看著他已經微濕的發,伸手指了指:“你自己擦擦吧。”
說罷,又要把身上的西裝脫下來還給他。
“披著吧,”秦墨收回手,毛巾胡亂擦了下濕發,不緊不慢道:“我答應蘇秘書,要把你完好無損送回去,彆凍感冒了。”
周夢岑手指搭在西裝領上,遲疑了兩秒,沒再說什麼,擁著他的外套,有些昏昏欲睡。
“餓嗎?需要去吃點東西?”
他忽然湊了過來,左手伸向她右邊肩頭。
周夢岑冷不防一個激靈抬眸,思緒也霎時一片空白,盯著他淩亂的烏發。
一個晃眼,俯身靠過來的仿佛是二十來歲的他,剛衝完涼出來,頭發濕潤,眉眼清洌,穿著白色出聲,周身都散發著清冷好聞的氣息,穿著白色T恤,單膝跪在床尾——準備撈她去淋浴。
周夢岑屏息忘神,一瞬不瞬盯著他,直至一聲“哢噠”響,將她帶回現實。
身前一緊,她低頭看了一眼,才發現,他隻是給自己係安全帶。
……太尷尬了。
即便她默默垂眸,及時收回詫異的目光,還是不可避免與他含笑的目光相撞。
他一定知道她剛剛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