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聞著濃烈的血腥味兒,目不斜視隻管往前。
從前那一回,關銓凱旋回來時,說過了真定府,恍如隔世,因為血腥味兒沒有了,他北上禦敵近十年,那些年裡,輾轉之地,處處都是濃濃的血腥之氣,早就不聞不覺,幾乎忘了人間是什麼味兒。
直到過了真定府,聞到了泥土的味兒,青草的味兒,雨水的味兒……
原來血腥味兒,就是這個味兒,真讓人惡心。
端硯和湖穎驚恐的看著路兩邊一具具鋪出去的屍首,路上還散滿了細小的斷肢碎肉,兩個人攏著鬥蓬提著裙子,微微昂頭,不看腳下隻管往前踩,急急的跟著腳步極快的李夏,腳下踩了什麼,她們都已經顧不得了,太多了,她們實在避不開了。
這不是人間,這是地獄!
李夏一口氣走到半山的觀雲亭,站住,示意緊跟在後麵的暖轎上前,“我累了。”
抬轎的不是往常的粗使婆子,而是長沙王府的護衛們,轎子走的極快,山腳下,車子已經備好等著了,李夏上了車,端硯跟裡去侍候,路口的禦前侍衛們移開拒馬,車子一路小跑往京城回去。
離城門沒多遠,一人一騎迎麵而來,李夏掀起簾子,郭勝衝到車前,勒轉馬頭,和車子並行,欠身道:“王爺那邊沒什麼事了,吩咐我過來王妃這邊。”
李夏嗯了一聲,放下簾子。
車隊沉默而快,穿街過巷,進了秦王府側門,李夏在二門裡下了車,示意了郭勝,徑直往她那間暖閣過去。
郭勝緊跟在後,進了暖閣。
李夏示意端硯守在暖閣門口,自己去了鬥蓬,坐下,示意郭勝也坐。
郭勝上身前傾,先仔細看了看李夏的氣色,才開口道:“巳初兩刻,柏樞密和幾位相公,帶著禦前軍,就到了婆台山,巳正前後,婆台山出了大案這事,京城幾乎都知道了,有莊子的各家都趕去了婆台山,五爺和六爺有差使,唐大奶奶,唐家賢和七姑奶奶,還有八姑奶奶,都是騎馬過去的,李家知道的晚了些,也都去人了。
如王妃所料,這案子點到了陳江頭上,陳江帶著朱喜,已經去婆台山了。金世子還留在婆台山。”
郭勝簡要的說了各人的動向,看了眼李夏,補了一句,“卯正前後,柏悅母親汪夫人就趕到了,騎馬去的,王爺讓人放她上山了。”
“蘇燁是怎麼回事?”李夏皺眉問道。
“在查。”郭勝再次看了眼李夏,“阮十七說,他那邊,是柏悅頭一個趕過去救援,不過二三十息就到了。發現柏悅屍首後,他讓阮夫人和六姑奶奶去將柏悅暫時收攏看著。”
李夏臉色微變,後背慢慢挺直,不過二三十息就到了,那她就是聽到呼救,立刻就趕過去了。
“起出蘇家所有暗線,查清楚柏悅是怎麼去的婆台山,這中間必有內情,要查的一清二楚,每一步,每一句話都彆漏了。”李夏冷聲道。
“是。還有,李家彆莊裡……”郭勝有些倉促急切的接著說起昨天夜裡發生在李家彆莊的一切細節。
淩晨清理時,柏悅是唯一一具他隻遠遠看著,不忍近前的人,姑娘這句吩咐,讓他驟然生出一腔悲涼,他得趕緊轉向彆的事,以壓下為股令人悲涼的悲涼感覺。
“……沈氏和羅氏除了蹭破了些油皮,一切都好,郭氏和那位胡夫人,些許有點兒皮外傷,瞧阮十七那樣子,惱得很。”
郭勝含糊了最後一句,李家是王妃娘家,不管什麼事什麼人,隻有王妃能處置。
“阮謹俞回來了?”李夏麵無表情。
“謝夫人趕到,和汪夫人一起帶走柏悅後,阮十七就帶著阮夫人母女,還有六姑奶奶她們回到了京城,這會兒正張羅著請各種大夫過府診脈治傷,動靜很大。”
“把李家彆莊這些細情,告訴阮謹俞。”李夏垂眼吩咐道。
郭勝一個怔神,隨即醒悟,這是要把那位太太和那個夫人,交給阮十七處置了。郭勝想著阮十七看著爛泥一般的兩位’長輩’時,那幅眯眼錯牙的模樣,眉梢剛要挑起,又急忙落回去。
“柏喬到哪兒了?”李夏問道。
“明天哺時,肯定能進京城了。”郭勝立刻答道。
“日跌前查清楚蘇家發生的所有事。”
“是。”郭勝欠身答應,接著道:“還有幾件有點兒急的事,一是跟著趙老夫人去盱眙軍的人請示下,說那位胡先生和蒲高明長子願一切聽王府安排,傾儘所有,隻求能留下蒲家一家性命。”
“山上各家,無辜之人,死了多少?”李夏目光冷冷。
“近五百人。”郭勝垂下了頭。
“這些人死在誰的刀下,你最清楚。”李夏冷笑一聲,“難道什麼阿貓阿狗一句傾儘所有,我都能收下的?蒲高明之前的罪惡,已經足夠整個蒲家死上兩個來回,這一趟,又是五百條人命,難道他們蒲家的人命是命,彆家人,就不是命了?王府的門檻,不是他們蒲家這樣的能攀得上的。”
“是。”郭勝不敢再坐著,站了起來,躬身垂手,“還有,朱喜請示下,婆台山主這一案,查到什麼程度。”
“儘陳江所能,他能查到什麼程度,就查到什麼程度。”
”是。“郭勝應了一聲,垂手退步,李夏見他沒什麼事要稟報了,也站起來,”去尋一趟阮謹俞,讓他診好脈看好傷,就過來見我。”
郭勝再次欠身答應,垂手退出。
李夏回到自己院裡,再次泡了個熱水澡,仔仔細細洗了頭發,她很厭惡那些血腥味,以後以及未來,她希望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再沒有這樣的血腥味兒。
李夏睡了一天,還是覺得十分疲憊,沒等秦王,徑自先睡了。
睡的迷迷糊糊,隻覺得有人從後麵圈住她,李夏翻個身,將臉埋在那個溫暖的懷裡,含含糊糊道:“你回來了,什麼時辰了。”
“嗯,我很好。”秦王沒聽清她呢喃了句什麼,將她圈在懷裡,“辛苦你了。”秦王低頭看著一隻手抓著他的衣服,又睡沉了的李夏,溫柔的在她臉頰吻了下,臉挨她的頭頂,幾乎閉上眼睛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