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世的你 之十(1 / 2)

盛華 閒聽落花 16397 字 3個月前

第二天重陽,一大早,喬婆子就跟謝直婉的阿娘,出門悄悄相看媒婆提的幾家去了,因為走得早,這幾家又都沒看中,午時前後,兩人就回來了。

喬婆子一邊和蘇囡念叨這家怎麼不好,那家怎麼不好,一邊忙著蒸上重陽糕,又煮上鹹雞鴨蛋,蘇囡瞄著時辰,借口喂雞,從後院飛快的繞到前院,在前院大門後躲著,等著九公子家的小廝過來。

上回九公子送了那些什麼賠禮的東西,害得她被外婆揪著,直教訓了半夜,什麼不知道輕重,什麼貴人不能惹,什麼什麼。

這回九公子那個小廝,再說什麼帶她們去西山登高的話讓外婆聽到,又不知道怎麼教訓她,雖說外婆不怎麼著她,可實在是好煩。

她當時怎麼沒一口回絕呢,真是,唉,象柔姐兒說的,象九公子那樣神仙一樣的人,怎麼說不啊,說不出口的……

蘇囡屏著氣,從門縫中努力瞄著街道兩邊,可千萬彆正趕上阿爹回來,嗯,阿爹每到過節,都要到阿娘墳前,要念叨好久,差不多天黑才能回來,不用擔心。

蘇囡胡思亂想的安慰著自己,從街這邊看向街那邊,一眼看到青葉,急忙閃身出來,反手掩上院門,迎著青葉幾步過去,“你是到我家的嗎?”

“是,我家公子……”青葉被蘇囡這一衝上前,直衝的一個怔神,他還是十分不習慣這些市井人家的沒規矩。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先生說,我外婆回來了,正蒸重陽糕,外婆帶我們去登高,就不煩勞先生了,謝謝你,謝謝先生。”蘇囡一口氣說完,舒了口氣,笑容綻放,衝青葉擺了下手,轉身幾步跑了回去。

青葉聽的眨著眼,看著蘇囡兩步上了台階,推門進去了,一個轉身,大步往回。

這會兒,他再次覺得,他竟然覺得他家九爺是看中了這位蘇姑娘這事,是他太過份了,這位市井人家中都不能算很有規矩的蘇姑娘,這樣的蘇家,怎麼可能配得上他家神仙一般的九爺,簡直……完全沒法放一起想!

青葉稟報了回話,小心的瞄著他家九爺,他家九爺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依他的經驗……最近他又敢有點兒經驗了,他家九爺至少不算不高興,他就說,他家九爺怎麼可能瞧上那麼個粗俗小丫頭。

請謝明韻和族學諸先生,以及平江城幾位公認有學問有修養的老先生,以及幾個老舉人一起登西山賞菊會文的帖子,在謝明韻剛剛回到府上時,就由謝山長親自送過來了。

謝明韻答應的十分乾脆,這倒沒讓謝山長意外,他已經十分明白以及確定:他們謝家這位九公子,其實隨和無比謙和無比極其低調,那些說他們謝家九公子不近人情目無下塵的傳言,都是假的!

平江富庶,平江府的登高,不象彆的窮縣,一大清早上山,趕著天黑前早早下山回家,平江這西山登高,都是傍晚上山。

整個西山,星羅旗布著各有錢人家的彆院,但凡在西山有彆院的人家,在重陽這一天夜裡,除了在自己家彆院四周燈籠高掛,照的院外通明之外,還有從自己家彆院往外,多掛出一裡兩裡的燈籠來。

西山上彆院眾多,這大紅燈籠,就從山腳下,一直掛到山頂,掛的整個西山處處都有燈籠,不管在身在山中,還是遠遠望去,明亮的燈籠星羅棋布,壯觀而美,仿佛是另一個上元燈節。

因為這個規矩,平江府的小民,隻要能走得開,是都要往往西山登高望遠看燈籠的。

喬婆子家離西山不算近,收拾好,帶著穿著一身過節才穿的好衣服的蘇囡,以及謝直婉和謝直柔,搭了輛鋪了乾淨氈毯,臨時改來送人的太平車,往西山過去。

到了西山腳步,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山上山下的燈籠,都已經掛好亮起。

喬婆子付了車錢,仰頭看了看滿山遍野的大紅燈籠,推了下提著隻小提盒,正和謝直婉湊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什麼的蘇囡,“走了,一會兒人多起來,路都不好走。”

蘇囡脆聲應了,轉身找到追出去不知道看什麼的謝直柔,喬婆子在前,蘇囡三個提著提盒,跟在她後麵,三個頭幾乎抵在一起,邊走邊說。

“你看清楚了?真是周二?”蘇囡揪了把謝直柔。

“肯定是,他還衝我笑了笑,你說他是不是特意等咱們的?咱們前麵沒看到大車……”

“不一定,”蘇囡斜了眼神情微微有些激動的謝直婉,“他們周家有錢,人家自己家有車有馬的,就算雇車,人家肯定也是雇一輛大車,肯定不會象咱們這樣,坐太平車過來。”

“阿囡這話說的太對了。”謝直柔也瞄了眼明顯一臉失望的謝直婉,鬆開蘇囡,繞到謝直婉身邊,“十一姐,彆想了。還有件事呢。”

謝直柔探頭看向蘇囡,“反正阿囡從來沒生過心思,這話好說,上午大伯娘不是出門有事兒了嗎,六堂嬸就把重陽糕都送到我們家了,六堂嬸送了糕沒走,坐著和阿娘說話,我覺得她是故意的,早前說阿囡和她們家三堂哥結親不結親的,還是她提的呢,那時候大約是算計著阿囡的嫁妝好,哼,六堂嬸就這條惹人厭,太會算計了。

扯遠了,六堂嬸麼,就坐著說話,我就躲在門後麵聽,就聽六堂嬸說什麼九公子誇她家三哥兒聰明難得啦,說學裡的先生說了,三哥兒今年縱然考不中,明年是必中的,說她家三哥兒,一個秀才是穩穩的了,還說什麼咱們雖然姓謝,可姓謝的多了,光一個謝字可不夠,族裡可照顧不過來,她得好好盤算盤算,替她家三哥兒尋一門有助力的親事。

你們聽聽這話,我阿娘就沒客氣,我阿娘那脾氣,你們是知道的,當場就直說了,我阿娘說,當初你不是還盤算過我們囡姐兒呢,看我們囡姐兒是個獨養閨女,盤算那一注家產,這會兒不盤算了?

我阿娘還說六堂嬸,你這心眼彆轉的太多,至少,凡事想好了再往外說,彆搬石頭砸了自己腳。我阿娘還說,三堂哥出息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前年去年學裡先生難道沒說過三堂哥必定能考秀才這樣的話?

我阿娘說六堂嬸,她去年還說過今年就要到阿囡家提親呢,今年就又一個說法了。阿娘說我們是明理的人家,說實話也沒看上六堂嬸,要是換了彆家,打上門都是輕的。

六堂嬸一張臉通紅,給我娘賠了半天禮才走。她走後,我瞧我娘還是氣的夠愴,剁肉餡剁的砧板快成肉餡了。”

“唉,”蘇囡長歎了口氣,衝在她們之前七八級台階的喬婆子努了努嘴,“外婆今天還說呢,就怕六嬸子家生了和周家一樣的心思,外婆說她沒看中六子嬸,她就是覺得三表哥不錯,你說的這些,外婆要是知道了,總之得不痛快一陣子。”

“唉,這人真是的,還沒出息呢,就想著這個助力那個助力了,沒有助力就不能活了?真讓人瞧不上了。”謝直柔看著臉色很不好看的謝直婉,再看看氣色還算平和的蘇囡,煩惱的甩著袖子。

“我聽我爹說過一回,說換了咱們家,要是我哥或是你哥有了出息,咱們家也一樣這麼打算,阿爹說,那有助力和沒助力,差彆太大了。”

謝直婉聲音低落。

“彆的不說,就說阿囡她爹好了,這話都是阿娘和阿爹說的,說是自從咱們這一房有了蘇家姑夫,光是這個工那個役,還有這個錢這個錢的上頭,省了不知道多少,從衙門到族裡,也不欺負咱們了,就是蘇家姑夫……不大好那幾年,衙門裡也客氣得很,這有人跟沒人,能一樣嗎?”

謝直婉低低歎了口氣。“你們不用勸我,我都懂,要是我哥,或是你哥,今年明年就能考出個秀才,過個兩年三年就能考出舉人,我肯定想著讓他結一門好親,他要是發達了,我們就都跟著發達了,官家小娘子,跟咱們現在,一個天,一個地。

這怎麼能怪人家呢,人家又不欠咱們家的,又不欠我的,要怪,隻能怪咱們爹娘兄弟沒本事。”

謝直婉聲音微哽。

“咱們不說這個了,對了,你阿娘跟你說了沒有,她和外婆今天相看的這兩家,她和外婆都沒看中。你知道外婆說什麼麼?外婆說,人一定要好看,咱家婉姐兒那麼好看,得找個差不多的,不能讓他看著咱們婉姐兒舒心,咱們婉姐兒看著他惡心。”

蘇囡學著外婆的語氣。謝直婉噗一聲笑出來。

“我回去就跟阿娘說,以後我相親,她也得請二婆婆和她一起去相看,我也想要個好好看的!”謝直柔拍手笑道。“哎!你們說,象九公子那麼好看的,得找個什麼樣的媳婦兒啊?”說到好看,謝直柔立刻想到她們謝家九公子。

“肯定得跟他差不多好看。”謝直婉接話道:“九公子成親咱們肯定看不到,要是能看一眼,得多好看呢,真真正正的金童玉女。”

三個人一邊說著,一邊加快腳步,跟上喬婆子,賞著燈看著人,往山上上去。

謝明韻站在一片陰影中,目不轉睛的看著夾雜在人群中,提著個小食盒,和兩個表姐說說笑笑,越來越近的蘇囡。

蘇囡象是感覺到了什麼,從說笑中抬起頭,往他這邊看了眼,再轉頭四看了下,謝明韻嘴角抿出絲絲笑意,沒移眼,她看不到他。

片刻,蘇囡又抬頭看過來,再轉頭看了一圈。

謝明韻笑意更濃,移開目光,片刻,又看過去。

蘇囡將要走過時,又掃過來一眼。

謝明韻沒移開目光,看著她微微蹙眼看了眼,又看了圈,拉著兩個表姐,腳步加快往上走了,低下頭,笑意融融。

她這份敏銳,一如既往。

上到半山,喬婆子遇到了幾個鄰居,大家招呼著聚眾坐了,互相讓著吃你家的重陽糕,再嘗嘗我家的,東家長西家短的開始說閒話。

蘇囡和謝直婉、謝直柔和幾家結伴而來的小姑娘聚成一群,也吃著各家帶來的糕點吃食,說她們的閒話。

重陽這一天的西山,是分了層的,最山頂的望遠閣,是由謝家族學出麵的重陽文會,多數時候,是請了平江府尹主持,今年也不例外,不光不例外,今年平江府尹到的還特彆早,因為據說謝家那位九公子,也要過來登高會文。

謝家這位九公子,光是皇上的期望,和太子的看重,就讓人不能小視,可再怎麼著,畢竟還是個白衣,他要是上門拜會,傳出去可就不好聽了,去謝家族學也不合適,也太明顯了,今天這場文會,和謝九公子多攀談幾句,搭一份交情,真是太合適不過了,所以他早早就到了。謝九公子也沒讓他失望,那份謙和,那份恰到好處的熱情,真是讓人不能不滿腔好感。

山頂的重陽文會,今年特彆的熱鬨。

從山頂往下,幾處平坦些,適合聚會的地方,早早就被平江府的大家大族圈起來,供族中女眷和族中子弟登高遊玩,平江府的市井小民,隻能在半山以下,登個半高。

不過這些分彆,對蘇囡和謝直婉、謝直柔這樣的小姑娘來說,既沒想過,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過,畢竟,年年都是這樣。

謝直柔正和一個小姑娘學大人猜拳玩兒,兩三個小姑娘圍著,拿著把炒榛子替她倆計輸贏。

謝直婉和一個比她大了一兩歲的鄰家姑娘緊挨坐著,聽領家姑娘說她正在辦的嫁妝如何煩難,又有什麼規矩,蘇囡緊挨謝直婉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辦嫁妝的話兒,目光溜來溜去,看著四周的燈籠,和一群一群的熱鬨。

她們這一片,都是女眷,平江府是很講規矩的地方,看看西山登高,更是早有規矩。

溜來溜去看這看那的蘇囡,一眼掃見站樹下燈籠陰影中的周二郎周青,頓時目光一滯,下意識的看向謝直婉。

謝直婉渾然不覺,正聽辦嫁妝的話聽的入神。

蘇囡慢慢轉了點脖子,眼珠慢慢轉過去,再看向那隻燈籠下。

周二大約以後燈下黑,彆人看不到他,斜靠著樹,呆看著謝直婉,看的人呆眼直。

蘇囡一眼看清,急忙移開目光,連眨了幾下眼,再看向還是渾然無覺的謝直婉。呆了片刻,再看向人呆眼直的周二,來來回回看了七八趟,蘇囡忍不住往下翻了個白眼。

算了,還是彆告訴婉姐兒了,告訴了沒有好處,全是壞處,他倆的親事,根本沒有他倆說話的餘地,唉,她也是……不對,她不是,她的親事,她要是不肯,在她外婆那裡,肯定能鬨得下來,在她阿爹那裡,阿爹那裡就是一句話。

可人家家呢?

蘇囡肩膀垂下去了,剛才柔姐兒不是說了,三表哥家裡看不上她了……

唉!

蘇囡說不清況味兒的暗暗一聲長歎,肩膀往下塌,心情也低落下去。

人長大了,好沒意思。

蘇囡不看周青了,下巴抵在膝蓋上,耳邊繞著小姑娘們的說笑,心事忡忡,卻又理不出有什麼心事。

一粒小石子,悄無聲息的落在蘇囡裙子上,蘇囡急忙擰頭看過去,樹後,青葉露出半邊臉,衝她招了下手。

蘇囡眨了下眼,輕輕拉了拉正聽嫁妝聽的入神的謝直婉,俯到她耳邊道:“學裡有人找我,我過去看看,回來再跟你說。”

謝直婉喔了一聲,擰身看著蘇囡站起來往一棵什麼也沒有的樹後走去,看著蘇囡轉到樹後,象是和誰在說話,就轉回頭,接著聽嫁妝的規矩。

阿囡一向不用她操心。

青葉招手叫了蘇囡,立刻隱身樹後,見蘇囡過來,斂著身形,避在陰影中,壓著聲音和蘇囡笑道:“蘇姑娘,我家九爺說,有幾句要跟蘇姑娘說,就在前麵。”

青葉站在陰影中,忍不住多瞄了幾眼蘇囡,他越來越覺得他家九爺可能真是失心瘋看上眼前這個粗魯的傻丫頭了,唉,這可真是瘋了!

“有什麼事嗎?說什麼?是我一個人,還是……”蘇囡太意外了。

“九爺的事,小的可不知道,九爺吩咐小的時,說是請蘇姑娘,沒說彆人。”青葉隻好多說幾句,一邊說,一邊一口一口的在心裡歎氣,希望他家九爺隻是一時心血來潮,過幾天潮水退了,能一切如常。

“嗯……”蘇囡沉吟了下,“好吧。在哪兒呢?”

“蘇姑娘沿著這路一直往前。”青葉指了指兩排燈籠下的一條小路,看著蘇囡沿著小路往上,自己擇著陰影,隱著身形一路跟上去。

可不能讓人看到是他叫走的蘇姑娘,他可不願意讓人知道他家九爺叫走蘇姑娘這件事,唉,他家九爺這心血來潮,趕緊趕緊的退潮吧,在大家知道之前,退個乾淨吧,不然,唉,彆說他家九爺,連他都覺得沒臉,這樣的蘇姑娘,那樣的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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