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沒有,那我們也很快知道了。”
“噓,開始了。”道森豎起食指,示意他們安靜,同時雙眼緊盯著隔壁房間的景象。
唐笑握住手術刀,看著眼下的身體,遲遲沒有動作。
這就是蕭柏的試探,想看他解剖428時的反應,唐笑從一開始就知道。
但他依舊答應下來,因為他知道哪怕不是這一次試探也有下一次,不如一次性解決。
他該下手利落一點。
就像是解剖一隻小白鼠,或者青蛙,總之他們表現得越冷漠,就越安全。
但實際看到428躺在手術台上時,他不可抑製地僵住手指。
“怎麼了?”實驗員問,“有點緊張?彆擔心,這和給人做手術不同,不用那麼緊張,反正你的‘病人’不會死。”
周圍助手笑了幾聲,可能覺得這是個好笑的笑話,唯有唐笑笑不出來。
他深吸口氣,驅逐掉雜亂的念頭,在心中催眠自己反正是個遊戲,在實驗員的指導下,他將手術刀的刀刃擱置在428的器官表麵處。
劃動,分開肌理,查看內部,取出樣本。
將小片肺部樣本,放在另一個容器裡。
除了第一次的遲疑外,青年的動作流暢而乾淨利落,就像是在切割餐盤裡的牛排,看不出任何手軟。
道森皺著眉直直看著解剖室的情景。
“你看出什麼來了?”麵具人試探著問。
“嗯……是個做外科醫生的好料子。”
“就這?”
“這哪看得出來啊,也隻能看看手法吧,我覺得也差不多了。”道森看向蕭柏。
蕭柏點了點頭,看著裡麵的實驗員,看準時機關掉了裡麵的電燈。
解剖室裡,驟然降臨的黑暗讓裡麵的人陷入短暫的混亂,主刀實驗員皺著眉按住耳機:“喂?怎麼回事?怎麼燈黑掉了,喂、喂?”
耳機裡一片讓人不安的寂靜。
主刀實驗員心裡冒出一點不詳的預感,深吸口氣儘量讓自己穩下來,安撫其他人:“彆害怕,可能是電閘出了點問題,我們先出去。”
這時,離手術台近的研究員突然震驚地指著手術台上的實驗體:“他…
() …他動了!”
其實最先注意到這點的不是他,而是正在動刀子的唐笑,他的頭腦一片空白,兩三秒後他意識到這或許才是蕭柏真正的試探,真正的殺招,因為這一幕哪怕是提前預料到也很難破局。
愛與恨是最不講道理的東西。
如果他是依靠感情操控428的人,那麼麵對這一幕,428是什麼想法,他又會做出什麼反應。
如果他不是依靠感情操控428的人,那麼他又該……
周圍突然爆發的驚叫和混亂打亂了唐笑的思緒,哪怕知道這一幕可能是試探,他必須要做出最合適的反應,但黑暗的環境,周圍人慌亂逃走的反應,還有逐漸醒來的428,這三件事疊加在一起,唐笑根本無法處理。
他的身形僵在原地,那些研究員已經一個接一個衝出門外,隻有他反應慢了一步,顯得無比突兀。
怎麼辦,讀檔嗎。
428的好感度可能會降,外麵的人也許看出了異常,也許他答應這個解剖實驗是個錯誤,也許……
就在唐笑忍不住要去讀檔的時候,手術台上的手指突然抬起,輕輕捏住了唐笑的衣角。
‘笑笑……’
唐笑僵硬地低頭,對上428手腕上睜開的一隻橙黃色豎瞳。
那酷似冷血動物的眼睛裡沒有想象的憎恨和冰冷,他捏著唐笑的衣角,就像昨天晚上小心翼翼問他還生氣嗎。
沒有好感度降低的提示。
也沒有突然地襲擊。
唐笑紛亂的頭腦突然冷靜了下來,從亂糟糟的線頭中,找到了條理。
這一局,還沒有到失敗的時候。
由於視角問題,玻璃牆外麵的人看不見428睜開的眼睛,他們的計劃中從頭到尾沒有428可能會醒來的部分,麵具人負責用念力操控實驗體的身體微動,造成可能蘇醒的假象。
麵具人正一邊用念力,一邊嘖嘖稱奇:“那麼狠嗎,這一下看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更彆說在裡麵的人。”
蕭柏沒有理會他,而是看向裡麵的情況,在注意到唐笑沒有動之後,說:“他沒有逃跑,這和他當初在宿舍遭遇戰的時候機敏的表現不太相符。”
道森卻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這可不一定……不是他不想跑,可能是跑不了。”
“什麼意思?”麵具人問。
這個平日裡向誰都保持溫和笑臉的男人此刻認真地觀察著夜視監控下唐笑的一舉一動,從他顫抖的指尖,到臉上驚恐的神色。
解剖室裡麵是黑的,為了方便他們觀察裝了夜視功能的監控器,當然肯定沒有白天看得清楚,道森不確定地說:“也可能是創傷後應激障礙。我記得在他的資料裡曾經因為巴比特,不得不直麵428,並且受了重傷。黑暗的環境,實驗室,這可能激發了他過去的心理陰影。”
“但他麵對428的時候從未表現出來過不適。”
“沒有表現出來不代表沒有,可能隻是會在特定的條件
下被激發,比如黑暗和不安全。”
蕭柏一時沒有說話,而是說:“那麼,如果確認唐有創傷後應激障礙,是否可以認定他不可能利用情感操控428.”
“很大可能,你說的那種情感上的操控,是處於上位的姿態,如果連麵對他都不敢,唐笑用什麼來控製428呢?更何況428可不是什麼良善的怪物,在自然界,弱肉強食才是他們的本能,他不可能屈服於弱小的人類。”
道森指著屏幕裡唐笑不住顫抖的手,僵在原地的姿態,和驚懼的表情:“你能和讓你這樣的怪物相處嗎?”
“我早說了,蕭博士,你根本不懂愛,也不是這塊料,這比起愛明顯是恨,或者食欲更加可能吧。”
蕭柏於是不說話了,此刻他也覺得自己的猜測可能過分狗血了。
灰藍色眼眸的男人揉了揉太陽穴,歎口氣:“是我的錯,打開燈吧,這場荒謬的試探就到此為止。”
道森‘嗯’了一聲,看著玻璃牆內還在掙紮的428,對麵具人說:“你也可以收手了,不用再裝了。”
“不,我沒有在動……”麵具人不知何時抬起手,手腕上青筋暴起,“我隻操控了最開始的一下,之後都不是我!快讓他出去!”
蕭柏和道森麵色空白了一瞬。
原本應該被捆綁結實,充分麻醉的實驗體突然掙開了關鍵處的特製皮帶,然後朝著剛才在自己身上劃刀子的研究員撲了過去。
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變故。
等蕭柏回過神來,朝室內廣播低吼著讓唐笑快跑,解剖室裡呆愣在原地的青年回過神,卻因為心理問題失去了以往的鎮靜,慌不擇路下沒有往出口的方向跑,而是縮在了牆角。
麵具人用念力死死控住實驗體,但無往不利的超能力在此刻再度失去以往的好用,男人的行動明顯僵了一下,但並沒有完全被控製在原地,他背對著蕭柏他們,一步步,艱難,卻凶狠地朝縮在角落裡的青年走過去。
每走一步,身上非人的特征就多一點,手臂褪去皮膚,裸露肌理,又像是沒骨頭一般垂下,手腕的部分已經變成血色的菌絲。
而此刻本該無比恐慌害怕的青年,卻在怪物背影的遮擋下,麵色異常平靜。
那雙黑眸冷靜地注視著朝他走來的428.
很好,就是這樣。
唐笑的手腕攥著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就是他趁著黑下來的一瞬間切斷了束縛428的一道皮帶。
而428也迅速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在那個晚上,唐笑和428做出約定,如果有機會,製造一次襲擊的假象。
一味地見招拆招,其實沒什麼意思。
唐笑很煩這種看不見儘頭的試探。
他們想知道他和428之間的關係,那就展示給他們看好了。
用一個意外,一個合適的時機,看,他們就是這樣狩獵者和獵物的關係,把這個觀念深深植入他們的大腦,為此哪怕受點傷也是值得的,不如說正是他重傷才更證明這件事。
你懂我的意思吧,428
唐笑緊盯著428的眼睛。
武裝部隊已經迅速朝這邊趕來,但時間明顯來不及,因為那非人的怪物已經湊近青年,像是恨極了他一般,又或許因為無法抵擋的食欲,附身將菌絲纏繞在他身上。
蕭柏恨不得衝進實驗室裡,道森死死抱著他“彆啊彆啊,彆送人頭啊”“你死了其他人怎麼辦啊”“救援人員在路上了!”
麵具人悶哼一聲,麵具下的眼睛、耳朵都滲出黑血,他死死盯著玻璃牆裡麵的怪物,使出了壓箱底的底牌。
怪物就像是被看不見的錘子狠狠砸了一下腦袋,渾身一僵,支撐不住倒在了青年身上。
他的菌絲在青年身上留下數個細密卻不致命的傷口,哪怕他萬分不情願。
本該致命的血色的菌絲覆蓋在唐笑身上,就像是溫暖的熱水,他們在黑暗中四目相抵,呼吸交纏。
在一片混亂和血腥味的環境中,428緩緩閉上眼睛,用最後的力氣將菌絲包裹住唐笑。
像是狩獵,又像是擁抱。
但沒有人覺得會是後者。
無人知道他們在黑暗血腥的解剖室裡,實驗體和研究員,人類和怪物,已經悄然完成了一出意外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