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有多少時間？”唐笑問。
“按照這個進度，估計最多兩三個月吧，以目前項目組資源全力喂養的前提下，”說著，阿伯克看向弗勞爾，弗勞爾搖搖頭，看了一眼唐笑，“不行，第三隻眼新設立了一個極為重要的項目，資源都要重新分配向那邊傾斜，甚至也很多研究員都要退出這個項目了，也不可能獲得以前那麼豐富的資金。”
“啊？那我們的課題怎麼辦？”
“那你們最好快點出成果，趁實驗體還沒死透。”
阿伯克苦惱地撓了撓頭：“這點時間夠做什麼，對吧，唐博士，咦？唐博士？”
唐笑沒有再待下去，在知道了428不會得救後，他轉身從這裡離開，否則再待下去，他會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反應。
實際上，已經控製不住了，垂下的手指在發抖，不是憤怒。
而是悲哀。
從靈魂深處蔓延的沉重，一點一點掌控了他的身體，好似三年積累的疲勞感一下決堤，壓垮了他的脊背。
洛奇之前在其他項目組有事，聽聞消息匆匆回來，和剛出項目組門口的唐笑擦肩而過。
他沒有認出他。
以往唐笑走路都是挺直腰背，他受過良好的教育，走路都是抬頭挺胸，儀態不說端莊也透出十足的精氣神，哪怕是在被巴德為難，在報告會被來往學者無視的時候，依舊不卑不亢，更不會低下頭。
不像那個風華正盛，銳氣東出的天才學者。
唐笑一路回到了宿舍，沒有理
() 會路上遇到的任何人()，連敷衍地笑都難以掛上?()_[(()，在門關上的那一刻，他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出來，一點一點滑坐在地上。
“君忒斯……”
沒有回應。
“君忒斯。”
沒有回應。
青年慢慢懷抱住膝蓋，盯著點開的遊戲存檔，卻遲遲無法點下。
直到這一刻，一滴淚才落在了膝蓋的衣料上。
直到現在無人處，他才有落下眼淚的資格。
三年無人知曉的回憶從眼前匆匆掠過，原本以為這三年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三年，卻轉眼間，成為了他們之間最後的三年。
主線失敗倒計時：60天5時24分
這一次的時間僅剩下兩個月，但是他還卡在靶向問題上，還差一點，每一次都是差那麼一點。
沒有辦法讀檔，沒有君忒斯。
他又變成了孤身一人。
膨大的黑暗，頃刻間要將他吞噬，而這一次沒有人再能帶著他走出這片噩夢。
一直緊繃的那根弦，終於崩斷了。
唐笑什麼都沒有思考，就像是觸發了身體的保護機製，在深思熟慮之前，身體已經下意識做出了自保反應，點擊退出遊戲。
*
現實裡，校方做出了最快速的反應，哪怕唐笑在這三年內沒有特彆出眾的成績，但護犢子這一優良美德向來是他們大學的傳統，不分學生優秀還是普通。
教過唐笑的教授，之前已經畢業的雲勵飛他們紛紛出來作證，校方也迅速撤下熱搜，唐爸也迅速動用手裡的力量給那些胡亂帶節奏的大v警告。
蕭柏更是直接帶著蕭女士出麵回應了近期的爭端，表明唐笑這三年並非沒有做出任何成果，他們一直在精進這項技術在具體疾病上的應用，總算勉強平息了輿論。
等到一個星期後，蕭柏才突然發現，唐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他聯絡了，哪怕打電話過去也沒有人接通，學校裡也找不到他。
和唐爸對了下消息後，才知道唐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直不肯出來，唐爸唐媽也都急壞了，卻沒有任何辦法。
“肯定是之前網絡上的事。”唐爸聽聞蕭柏要來，親自開車接他，在車上忍不住流露出心痛，“他從來沒有過這樣，之前在電話裡也沒聽出有什麼特彆的反應，我們也沒想太多，笑笑一直是個不在意周圍看法的孩子，但誰知道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網暴的壓力常人是想象不到的，”蕭柏說，“我試試能不能勸他出來，不過你們也彆抱太大希望。”
“沒事，蕭博士您能來已經很感謝了，”唐爸唉聲歎氣，“我們實在沒有辦法了，您是他在這條路上的引路人，希望您能多勸勸他，以後哪怕不搞科研也沒關係，我們也沒指望他能成為多偉大的科學家，做職業遊戲玩家，做主播，都沒關係，隻要他能健康快樂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蕭柏注意到唐爸眼圈都紅了，估計是這段時間沒少為唐笑操心。
() 蕭柏在唐爸唐媽的帶領下走進彆墅，唐笑的房間在二樓最裡麵，他停在外麵，垂眸看著地毯上放著的剛熱過，卻沒有動的飯菜，抬起手臂粗魯地敲房門。
“唐笑！出來！()”
門裡麵沒有動靜，蕭柏深吸口氣：出來！有什麼問題大家一起麵對，你的爸媽都很擔心你，事情已經平息下去了，你要把自己關到什麼時候？你這樣隻會傷害到最愛你的人。()”
沒有反應。
“跟我走出去，去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去跟同行交流，想要那些網友閉嘴，就做出更多、更多的成果打他們的臉！我知道你可以，你有能夠改變世界的才華！”
這個時候，門裡終於傳出了聲音，像是好幾天都沒有開口的沙啞：
“我沒有，我不是什麼天才，我什麼都做不到，更做不到能夠改變世界。”
如果是蕭柏有這三年，如果是封書韻有這三年，估計他們已經能夠做出成果，拯救人類了吧？
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的這幾天，唐笑控製不住這麼想，他覺得自己不過是運氣好得到遊戲的庸才，如果換一個人有這個遊戲麵板，一定能做到比自己更好更優秀。
而他甚至連君忒斯都救不了。
遊戲隻剩兩個月，已經來不及了。
門外恢複了安靜，唐笑閉著眼，以為蕭柏已經放棄走了，但下一刻，門鎖突然從外麵打開，蕭柏大步走進房間，提起把自己裹在床上的唐笑。
“起來，去參加會議！”
蕭柏強行把唐笑拉出被窩，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唐笑似乎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吃飯，臉瘦了一圈，衣服裡也空蕩蕩的，僅用單手整個人都能提起來。
蕭柏知道這個時候說啥都沒用，就得外出，得見人，得讓他的頭腦重新被思考充滿，就沒有餘地去想網絡上那些糟心事了。
直接把他推去洗手間：“去洗漱，立刻跟我出發，馬上就要開始了。”
唐笑被他半強製帶上車，連唐爸唐媽都叛變到了蕭柏那邊，等他回過神來車子已經開動去往會場。
“如果連你都不是天才，這個世界就沒有人是了。”蕭柏說。
“我不是，我隻是個幸運兒。”唐笑依舊堅持。
“那你這個獲得老天眷顧頭腦的幸運兒，就沒想過祂讓你擁有天才的大腦，就是注定要做出一番事業的嗎。”蕭柏依舊在試圖勸說他，“你又何必在意那些什麼都不懂的人的看法。”
唐笑閉上了嘴，看向車窗外。
他沒辦法和蕭柏說，他在意的根本不是什麼網暴。
是他無能為力的現狀，是那個注定毀滅的人類聯盟，是不敢麵對走向死亡的君忒斯。
這一個星期，他甚至不敢再登錄遊戲。
蕭柏把他拖去了現場，直到快要開始，唐笑才知道這個學術會議的內容，似乎是FSCG-Spl技術專題研究成果彙報和交流，國內外很多學者都受到了邀請，自然，作為FSCG-Spl技術的發現者，蕭柏
() 和唐笑也在被邀請之列。()
由於蕭柏向學術界開放了專利，這三年來相關成果層出不窮，不隻是遺傳性肝病的治療，還有更多的基因病，甚至是農業等多方麵領域也有不小的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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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撒下的種子，生出嫩芽，開出了繁盛的花。
所以蕭柏才要帶唐笑過來。
他想告訴唐笑，他做出來的成功，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推動了多少人的希望。
如果他都不算天才，那還有誰敢背上這個名號？
就這樣，唐笑被蕭柏帶著流連各個報告會會場，說實話還挺新鮮的，之前都是他開報告會，還是第一次參加彆人的報告會。
但是現在唐笑實在提不起來心情，他看著看著那些論文，已經卡了一個星期的大腦始終無法進入狀態。
新的彙報人上台。
看起來他的年齡不大，有點缺乏上台的經驗，說話有點結巴：
“我、我們研究的課題是發現了FSCG-Spl技術的古菌，新的探索隊再過去一年發現了更多相關樣本，其中一個位於俄勒岡州的地下，以下就是相關化石的圖片，按照初步還原，古菌在大約4.8億年前體型非常巨大……以下是相關基因檢測的結果，我們從中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數據……經過測試，這種古菌似乎能夠相當精準地剪裁和利用汲取到基因……以下是我們的實驗過程。”
唐笑無意間一抬頭，視線停住了。
原本已經停歇近一年的思維圖書館，在這一刻突然暴動。
微觀世界，在他眼前緩緩鋪開，在台上的人身後，像是組成了一個由細胞和分子構成的花。
就像是在現實中開啟了‘靈光一閃’的buff。
不等台上的人繼續說，台下唐笑已經急切地翻開這篇論文，想要抓住那一閃而過的白鴿。
“……證明在sgRNA的位點摻入2-O-甲基-3-膦酰基乙酸酯的化學修飾可顯著降低對脫靶位點的編輯效率而不影響對正確位點的編輯效率……在人外周血CD34+HSPC中證明修飾的sgRNA對HGG基因的作用……”*
唐笑不自覺已經把腦海中正在思考的話語說出聲，周圍人傳來疑惑的視線，剛想說什麼，就看見坐在他身邊的蕭柏，紛紛閉上嘴。
“原來是這樣……”唐笑喃喃，“解開了……”
坐在唐笑旁邊的蕭柏，驚訝地看到，自己的學生在這一刻竟流下了眼淚。
這滴淚，凝結了無數日夜，數不清的回溯，根本記不清的失敗。
他和蕭柏親手種下的種子，經曆三年成為了新的寶庫，最終回饋給了他，挖掘到了遲來的答案。
隻是來得太遲了，也來得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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