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有點悶悶的，就仿佛是一下子沒有聽清，沒有緩過神來。
賀少征沒有多想，隻是理了理自己額前的頭發，以為少年沒有聽清楚，就重複了一遍說道，“嗯，我剛剛去你哥的辦公，跟他把解除婚約的合同重新簽了，並且也跟家裡的老人們說了，我們的關係從此以後也算是解除了。”
賀少征又輕輕地拿了張紙，隨意的擦了擦自己領口處有些濕濕的淚跡，微笑著說道，“我之前接送你去學校的時候，不是跟你說過嗎，起碼在做你大哥未婚夫的這段時間，我會好好的照顧你，像哥哥那樣。”
“但是，從今以後，可能就不行了吧。”
——從今以後……可能就不行了吧。
賀少征這幾個字說的是頗為的輕巧，但是，他不知道的事，這幾個字卻在陸天寧的腦袋之中，被血淋淋的無限放大……
一字一頓，像是磨人的鈍刀。
——從今以後……可能就不行了吧。
陸小公子仍然沒有辦法思考，他隻是遲鈍的抬起了頭，眼眸就這樣慣性的一眨，之前還沒有完全擦乾淨的一滴眼淚，就這樣順著他的睫毛輕輕的滴落。
——就仿佛是再次因為這個消息……哭了一般。
“……你？”陸小公子本來想再詢問什麼，可是他忍住了。
他張了張嘴，臉上瞬間劃過了一絲頗為失態的情緒，眼睛又紅了紅。
然而，就像他的大哥那樣，良好的家教和強烈的屬於世家的自尊心，卻不允許他表現出任何弱勢的模樣。
陸天寧緊緊的攥著自己的雙手，直到手掌上的肉都有了些許痛意之後，神情看上去冷靜而又清醒了許多。
就仿佛剛剛那個紅著眼睛，在他的懷裡，小聲抽噎哭泣的男孩，隻是賀少征的錯覺一般。
他隻是恍然的，就像是重複著大人說話的小孩子一般，喃喃念叨了一句，“以後……就不行了嗎？”
下一秒，陸天寧猛的擦了擦眼淚，他的眼神淡淡的，回到了那個頗為矜驕，清淡如竹的世家公子一般。
然而，賀少征卻總覺得，現在的陸天寧……給他的感覺似乎更脆弱了幾分。
脆弱的，讓他不知道怎麼去嗬護他。
“……什麼時候決定的？”少年冷靜的問道。
然而，隻有陸天寧自己知道，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完全都沒有任何的思緒，隻是強撐著，顫抖地詢問著，就怕男人看出什麼端倪。
因為他知道，他之前所構想的那些美好的畫麵……都不見了，隨著男人輕描淡寫的那幾句話，粉碎的徹徹底底，飄散在了空中，成為了無法言說的野望。
他本想著，以後長大了，等到他也繼承了一部分家業之後，他不再會像現在這樣，在趴在男人的懷裡小聲的抽泣了，他會成為一個能夠讓賀少征依靠肩膀的，能夠和賀少征一起為彼此係上領帶，能夠……
——能夠成為一個肩膀寬厚的男人。
——能夠成為……賀少征喜歡的男人。
而現在，沒有了……都沒有了。
“……什麼時候決定的？”
這句話就像是在問，麵前的這個模樣極其俊美的男人是什麼時候決定著……親手拿起了那把劍，斬斷了陸天寧那乾淨美好的，對於愛情帶著淡淡憧憬的夢。
“決定？差不多和陸總剛剛定下婚約的時候就有這個想法了吧……但是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拖了拖，直到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說出了口。”賀少征說道。
幾乎是一種下意識的直覺，賀少征感覺，現在的陸天寧精神狀態不太好。
少年那雙漂亮的，像是琥珀色一般的眼睛都沒什麼焦距，光是散的，像是有些恍惚的樣子。
——可能是聽到自己和陸天塵解除了婚約……這小家夥覺得自己那麼優秀的哥哥竟然被人甩了？心裡感覺到很不可思議？
賀少征在心頭想到。
也是，他之前就感覺陸家這兩兄弟的關係應該很不錯。
尤其陸天塵和陸天寧的年齡差還有點大，自小到大，陸天塵肯定是經常性的照顧著陸天寧的，他們兄弟倆的感情肯定比其他家族裡的兄弟倆關係更為親和幾分。
——會為哥哥擔憂而又在意，也是正常的。
想到這一點，賀少征不由自主的在心底歎了口氣。
——唉……所以，這種小男孩，要怎麼哄呢？
“其實吧，你哥也並不是那麼的糟糕，隻是和我性子不太相合。”
賀少征想了想，拿出了之前自己堵榮老爺子的話，安慰道，“我覺得，他也勉強不錯……嗯，挺好的。”
說著，賀少征又伸出了手指，輕輕的在陸小公子那張頗有些許魂不守舍的麵頰上揉了揉，像是要扯出一個微笑的弧度來。
“好了……怎麼了？”
男人微微的笑了笑，眼角微微的彎起，“開心點吧。”
——嗯。
——開心點。
感受到臉頰之上屬於賀少征手指那樣溫熱的溫度，陸天寧順勢擠出了一絲有些僵硬的笑容。
然而，這清冷如竹一般的少年，卻終究是忍不住了。
比起之前微微紅了紅眼眶的模樣，他那秀長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不斷有淚水滾落著，浸濕著他的臉龐，配上那彎起的、僵硬的笑容，看上去格外的彆扭，一點都不好看。
——開心一點。
賀少征愣了愣，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安慰，變成了這個樣子。
以往他交往的那些小情人們，和他的年齡都差不多，就算有比他小的，也不會小到陸天寧這樣的年紀。
畢竟，賀少征再不羈，和高中生談戀愛這種事他可做不出來——他心裡也是會有一些罪惡感和壓抑感的。
所以，就算是感情經驗頗為豐富的賀少征也不會意識到，這個小少年，是真真正正的喜歡他。
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並不是那種對兄長的感情，而是，那種帶著少年人青澀的喜歡。
“我一點也不開心。”
陸天寧就這樣又哭又笑著說的，“……能遇見你，我一點都不開心。”
“我最討厭你，一開始莫名其妙的闖到了我家，祖父也沒跟我說一聲……就莫名其妙的給我哥塞了一個未婚夫。”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賀少征穿著一身運動服來到彆墅時對他微笑的模樣，帥氣的不得了。
而那個時候，忽略掉刻意表現出來的敵意，陸天寧捫心自問，其實……他當時就對他很有幾分好感了，隻是，他一直因為小時候的事對於侵占他私人空間的外人，產生著一種很濃的厭惡感。
在這座祖父給他買的彆墅之中，在陸天寧的父母還沒有離婚的時候，他名義上的父親，那個挺著大肚的中年男人，就帶著一個穿著紅裙子的，笑起來頗帶著些許風塵俗氣的性感女人，來到了這棟彆墅裡。
他們在那裡親吻的模樣，對於陸天寧而言……就像是一場永遠都抹不去的災難。
所以，當初下意識的，他才會對賀少征一下子有那麼濃烈的敵意。
陸天寧仍然又哭又笑的說道，“還有，我討厭你，後來莫名其妙的說要送我，說要在做我哥未婚夫的這段期間內對我好，就像是哥哥一樣的照顧我。”
“我討厭你摸我的頭……我討厭你為我擦頭發，我討厭你在我哭的時候把我抱在懷裡……我討厭你的一切。”
賀少征默默的看著。
麵前的少年哭著是那麼的傷心，他那細嫩的臉上都是蜿蜒的淚痕，看上去淒慘無比。
賀少征隻是輕輕的伸手摸了摸，就感覺到他的臉燙燙的，顯然是哭的厲害的很了。
緊接著，賀少征聽到了這麼一句話——
“——我更討厭……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