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廣鐵腸,軍警。女士,無論遇到什麼困難,皆可向吾等求助。”
他收回手中出鞘的長刀,單手按著軍帽短促點頭,怔怔看著我不知都想了些什麼,然後彎腰提起檸檬精的領子把他拖在地上拖走了。
“……哦。”
——話說,人死之後還來這麼刺激的嗎?我原以為會出現日式車站和走馬燈之類的景色得以彌補沒能收到霍格沃茨錄取通知書的遺憾。一定是貓頭鷹飛不過大陸和海峽我才沒能得到通知書,可惡!一定是這樣!
目送軍警先生高大的背影漸行漸遠,不等我想好等會兒重新投胎後究竟要學水之呼吸還是炎之呼吸,終於衝入爆炸現場的幾個白大褂七手八腳把我推到一旁。又是拿手電筒照眼睛又是塞體溫計的,看得我十足好奇——地獄也有醫生?治病也會上癮麼!
“我沒有事,真的,勞駕請告訴我該上哪趟車好嗎?”
醫鬨沒有好下場,我在充分汲取鬼舞辻先生的慘痛教訓後任由各位醫生護士隨意擺弄,額頭叫人摸了好幾回才反應過來——這個觸覺,似乎有點不太對?
溫熱的,略有些粗糙的手指一次次撫過額頭,一聲聲焦急的問候響徹耳邊:“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受傷了嗎?需要幫助嗎?請您一定要說出來!”這似乎並不是地獄獄卒麵對亡者的態度,彆問我為什麼會知道,問了就是《鬼燈的冷徹》這部漫畫實在太好看。
麵前的小護士似乎很擔心我被嚇出什麼心理問題,很快就找了張毯子把疑似傷員裹起來,還塞來一杯香濃可口的熱可可。
被她的溫柔所打動,我沒出息的從嘴角流下熱淚。
甜食啊,究竟有多久沒有品嘗過這份絲滑美味!
完全不曾考慮自己此刻的形象,我抱著一次性紙杯滿臉陶醉,隻差背後長出對羽毛翅膀就能化身幺蛾子原地起飛……
醇厚甜蜜中帶著酸澀焦苦,回甘中又隱約藏了點厚重芳香,多麼標準的化工合成品!可以輕易騙過大腦帶給我們足以亂真的奢侈享受。
我懷著感恩之心喝下這杯飲料,半晌後咂咂嘴覺得有機會還是買一罐真正的可可脂飲料放在家裡喝更好。
很快第二杯伴隨著驚喜迎麵撲來。
小護士不慎被石塊絆了一下,我能理解她的辛苦,所以默默忍耐被澆了一手熱可可的疼痛。
反正其他地方都裹著毯子,讓我不至於頂著一身熱可可走進地獄丟人現眼。
嗯……人死了似乎不應該再痛,否則這扯淡般的人生絕逼是場噩夢。
——所以說。
我麵無表情摸摸口袋取出手機翻開一看……也許剛剛經曆了一場量子旅行,所以周圍時間才會發生逆流現象重新回到兩年前。
這個時候智齒還沒有跳起來造反,我也沒圖省事沿街隨便找個小牙科拔掉它進而作死自己。
*
急救科隨車的護士看著麵前的患者忐忑不已,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服務對象不滿抱怨很可能導致丟失這份來之不易的謀生之路。她剛才不小心被石塊絆了一下,熱水衝調的代可可脂潑了坐在對麵的年輕女人一身。
這種低級錯誤足以點燃他人怒氣噴薄的開關。
那是個被從爆炸現場解救出來的年輕女人,她似乎被□□鬨出來的動靜嚇壞了,即便迎麵讓人潑了一身熱可可,仍舊蒼白著臉儘量保持鎮定與教養,可惜翕動的淡色嘴唇出賣了她平靜表象下湧動的暗流。
深秋稀薄的陽光照在她白到透明的臉上,睫毛末端跳躍著淡金色光斑。
然後,下一秒,她在護士驚恐目光中,毫無預兆的,哭了。
沒有斥責,沒有抱怨,沒有謾罵,沒有任何粘稠厚重的負麵宣泄。
隻有無聲無息的,承載著洶湧情緒的眼淚破閘而出。
她就那麼安靜坐著,仿佛白色大理石雕塑般被一身深咖色寬大線衣襯得可憐又可愛。女子緊緊抱著手裡隻剩空殼的一次性紙杯,坐在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麵前任由自己涕淚橫流毫無形象可言。
護士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這位女士所遭遇的痛楚似乎並不僅限於剛才那個瘋子造成的爆炸,還有什麼深層的,被她自己強壓進心底多年的破潰終於被觸及。
一句簡單的“你還好嗎”並不足以安慰,此刻所有語言都是那樣蒼白無力。
很快醫生就來了,檢查過後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她原地流了半個小時眼淚,忽然抬手抹抹臉轉而用獲救小狗一樣感激的眼神追著每一個路過麵前的醫護人員看。
“您好,請記錄一下姓名和聯係方式,方便後續我們開展調查工作。”
後續進入現場的普通警官遞了張表格,女子用一種飄飄忽忽好像過期雞蛋散黃兒似的眼神接過筆紙埋頭一通龍飛鳳舞,又過了一會兒才被允許放行。
“謝謝你的熱可可,還有保暖毯。”她把灑滿代可可脂的毛毯還回仍舊待命的救護車,抱著一束掙紮向上的向日葵提了個小塑料袋慢慢走開,走走停停,時不時看天看地東張西望一番,就像是在醫院住了太久終於被允許接觸陽光那樣。
小護士懷抱洋溢代可可脂味兒的毛毯目送奇怪女人從被炸毀的丸善大樓走出去,從一片陰霾走入秋日燦爛陽光,就像她懷裡那束向日葵一樣瞬間變得鮮活。晴空中南飛的大雁高亢鳴叫,呼朋引伴遷徙。長發女人抱著向日葵離去的背影在滿地碎石瓦礫映襯下顯得既脆弱又強韌,護士忽然低頭揉揉眼睛,又抬頭扭過去看了一眼,咧開嘴做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廢墟上也能開出向陽花朵。
此刻她的笑容與任何形容容貌的褒義詞都不相關,卻比之前營業用甜美微笑更加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