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航程原計劃三小時到達錫市,其中還有不少轉機的乘客。
雖然決定返航後的半個小時機長已經通知了客艙,但是真正在兩個半小時後飛機停靠在江城國際機場時,乘客的情緒還是有些難以控製。
有個乘務員走進駕駛艙,說有乘客在客艙門口堵著要個說法。
機長歎了口氣,揉著肩膀站起來說:“走吧,出去看看。”
必要的時候,他們兩人得跟乘務組一起站在外麵給乘客道歉。
隻是阮思嫻和機長還沒走到艙門口,就聽到一個中年男人的嚷嚷聲。
他聲音極大,還帶著些哭腔,完全蓋住了其他人的解釋。
走出去時,看到果然是一個體型極壯的中年男人。
倪彤作為本次航班乘務長,一遍又一遍地耐心跟他鞠躬解釋:“先生,請您稍安勿躁,本次航班遭遇鳥擊,返航也是為了安全著想……”
“我不信一隻鳥就能把飛機給撞了,這麼大一架飛機,你們糊弄誰呢!”男人大聲地打斷倪彤,“你讓我怎麼稍安勿躁,我爸現在躺在老家病床上奄奄一息,就等著我去見最後一麵,你們這是要我見不到我爸最後一麵啊……”
說到這裡,那個男人情緒再難把控,直接嚎哭了起來。
倪彤再一次說道:“我們會儘快安排補班航班。”
“補補補!我爸等得了那麼久嗎!”男人快站不住了,偏偏倒倒地靠著艙門,看見後麵兩個穿飛行員製服的人出來了,立刻又指著他們說,“我就知道一個老頭子和一個女人不靠譜,什麼鳥啊雀的,根本就是你們自己的問題!你們這是要我遺憾一輩子啊!你們是沒爸的人嗎?!你們這是要我見不了我爸最後一麵啊!”
阮思嫻聽到這話,腳步微頓。
側頭去看機長,他表情也不太樂觀。
旁邊跟那男人同行的女人是他老婆,情緒沒他激動,也有點看不下去他失態的樣子,於是扭開保溫水壺遞給他,“你先喝口水,在這兒嚷嚷有用嗎?”
水壺裡是滾燙的開水,遞到男人嘴邊,他情緒稍微平複了些,對著壺嘴吹了吹。
他老婆又轉頭問倪彤:“那什麼時候能給我們安排新的飛機?”
倪彤和機長對視一眼,皺著眉頭說:“這個目前還不確定,根據以往經驗,如果快的話今天下午能起飛,或者……”
她還沒說完,那個男人聽到“下午能起飛”五個字,雙眼通紅一瞪,端著水壺就朝倪彤潑去。
倪彤尖叫一聲,朝後倒去,阮思嫻眼疾手快,順勢拉倪彤一把,把她往旁邊扯,結果倒是避免了那波開水潑到倪彤臉上,不過倪彤的胸口和阮思嫻的脖子齊齊卻沒有幸免於難。
安全員反應夠快,立刻上前製服男人,但又不知是後麵那個乘客在慌亂中想往外走,推了人群一把,那個潑水的男人抱著水壺一起倒地。
一時間,艙門口炸開了鍋。
滾燙的開水刷地一下刺痛大片皮膚,火辣辣地疼,耳邊又是亂糟糟的叫嚷聲,阮思嫻緊緊閉著眼睛,腦子裡嗡嗡作響。
“打人了!打人了!航空公司打人了!我要投訴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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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有輕重緩急,整個機組和鬨事乘客還是得先解決矛盾。
機場負責人和世航業務部的經理都來了,協調這件事情花了近一個小時。
阮思嫻和倪彤出來時,衣服上的開水早已經涼透。
倪彤隻是胸口被潑了開水,有衣服擋著,情況稍微好一點。
而阮思嫻遭殃的地方是光禿禿的脖子,到現在還殷紅一片。
他們去了航醫那裡看了情況,上了藥,出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氣壓很低。
倪彤直接委屈哭了。
“這到底怪誰,那飛機出問題了強行飛他是想全飛機給他陪葬嗎?怎麼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個個月都有,年年都有,我到底圖些什麼。”
她抬手抹著眼淚,哽咽著說,“什麼都以旅客為標準,100位旅客說好都比不上一位旅客說不好而打的分,還要挨罵受氣,得了一身的職業病,一休息就跑醫院做治療,誰像我們這麼年輕就有密密麻麻的病曆本啊,比彆人多賺的錢全都交給醫院了。”
原本在調節處的時候阮思嫻就被那男人指著鼻子罵了好一會兒,現在耳邊又充滿了倪彤的抱怨,她情緒被帶得越發低沉。
每每坐進駕駛艙,前方是一望無垠的天空,後方是上百人的生命安全,擔負的責任與壓力都可以被熱愛取代。
但遇到這種事情,偏見、不信任、無理取鬨接踵而至,任誰都會有翻湧而至的負麵情緒。
隻是阮思嫻習慣了自我調節情緒,這會兒還得安慰倪彤。
“算了,投訴就投訴吧,核實之後不會有事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走到電梯間,倪彤的情緒終於止住了,但是她手機一響,一看是自己媽媽的電話,立刻又帶著哭腔接起電話。
“媽,今天我差點氣死了……”
直到電梯上了14樓,阮思嫻還一直聽著倪彤跟她媽媽哭訴。
阮思嫻揉了揉鼻子,摸出手機看了下,什麼動靜都沒有。
沒有家人的電話就算了。
男朋友呢?她這時候的男朋友呢?!那個她一無所知的神秘男友呢?
電梯門緩緩打開,阮思嫻一抬眼,就看見她那一無所知的神秘男友大步流星朝她走來。
噢,還活著呢。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傅明予愣了下,隨後腳步更快了。
阮思嫻跨了一步,走出電梯。
傅明予停在她麵前,看了眼她的脖子,沒說什麼,拉著她掉頭就走,全然沒管一旁的倪彤,完全把她當了空氣。
阮思嫻被他拉著一路走到了他的辦公室,外麵坐著好幾個助理,全都眼觀鼻鼻觀心,裝作沒看見這一幕。
自動門在阮思嫻踏進去之後徐徐合上。
傅明予帶著她坐到沙發上,凝神看了會兒她的脖子,然後伸手去解她胸前的扣子。
“?”
阮思嫻一秒護住脖子。
“你乾嘛?”
“我看看。”傅明予拉開她的手,解了兩顆扣子,撥開領口,指尖輕輕滑過阮思嫻的肌膚,“還疼嗎?”
這不是廢話嗎?
阮思嫻沒回答。
她放在腿邊的雙手不自覺地蜷縮。
比起脖子上的痛,她現在感覺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衣領扯開了,她黑色內衣肩帶就露出來了。
“航醫怎麼說?”傅明予看了會兒,慢條斯理地替她扣上扣子。
“還好,不嚴重。”
阮思嫻抬眼看他,“那個……我要被投訴了。”
“嗯。”傅明予說,“我知道,不是你的錯,投訴不會有效的。”
“哦。”阮思嫻問,“那如果他是要客呢?”
要客投訴就直接有效了。
“如果是要客,我也可以公私不分明。”傅明予坐到她旁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大概是因為有了這句明確的“偏袒”,阮思嫻本來已經自我調節好的情緒反而又被勾了出來。
那一點點明知不是自己的錯卻被指責的委屈突然被放大,慢慢的,感覺自己好像特彆特彆委屈。
她垂下頭扭了扭脖子,低低地“嗯”了一聲。
“看來當老板的女朋友還是有好處的。”
“你現在才發現?”
阮思嫻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漆黑的漩渦裡,倒映著她的影子。
她心裡慢慢盤旋起昨晚想的那個事兒,傅明予還欠她一個告白。
不過這個時候再問,好像確實有些多餘。
“傅明予,我跟你說個事兒。”
“嗯?”
“如果哪天你不喜歡我了,你知會我一聲,當麵說打電話或者發短信都行。”
“……”
“我不會纏著你,也不跟你要分手費。”
“……”
“但是你答應我的雙倍年薪不能反悔,明明白白簽在合同裡的。”
“……”
阮思嫻扯了扯他的領帶,“你說話啊,行不行?”
傅明予有些頭疼。
阮思嫻平時看起來不是纏著問“你到底愛不愛我”的女人,但是一旦發問,那就是送命題。
這種問題怎麼回答?
回答“好”——死。
回答“不好”——死無全屍。
“你為什麼要詛咒我們分手?”
阮思嫻拽著他的領帶晃了晃,“就隨便說說。”
傅明予沒在意她說的話了,神思集中在她拽著領帶的手上。
她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扯一個男人的領帶晃悠,是多具有誘惑力的一件事。
他靠近了些,按住阮思嫻抓她領帶的手不讓她再亂動。
“如果你還沒告訴我一聲就去另尋新歡,我就……”
阮思嫻頓住,看著和自己靠得極近的傅明予。
不是,我跟你說正事兒呢,你靠這麼近乾嘛?
“你就怎麼?”
傅明予問。
“我就——”
為你十裡長街送花圈,你的靈堂擺在正中間。
“就算了唄。”
她說完還笑著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