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當時針指向七點,天邊最後一絲亮光被卷走,一排排路燈整齊劃一驟然亮起,即便隔著百裡,被窗簾濾過一層光亮,阮思嫻還是覺得刺眼。
她遮了遮眼睛,轉身去開燈。
手還沒碰到開關鍵,就聽到後麵那人說:“如果是你呢,你怎麼選?”
阮思嫻手僵在半空中,燈沒打開,客廳裡還是昏暗一片。
董嫻站在離她兩米遠的地方,幽幽開口:“這輩子最後一次考飛行員的機會,和繼續相夫教子留在家裡,你怎麼選?”
室內久久的沉默,連空氣似乎都停滯著不流動。
四周的氛圍緊緊掐著她的脖子她的大腦,思考不了,神經突突突地跳著,似乎下一秒就要炸開。
“我不會讓她二選一。”
突然,一隻手覆上阮思嫻的手背,按動了開關,明亮的燈照亮整個客廳。
他握著阮思嫻的手,側身站到她麵前,擋住董嫻直接的目光。
“阿姨,你問這種問題沒意義,這種假設性在我這裡不成立。”
聽到他堅定的聲音,阮思嫻抬頭,怔怔地看著他,喉嚨發癢。
外麵風很大,他剛回來,衣服上還透著一股冷氣,而掌心卻是暖的。
當董嫻這麼問的時候,阮思嫻太陽穴突然發緊,感覺自己站在懸崖上的鋼絲上,動一下就可能墜落。
他的聲音,像一根有力的繩子,把她拉上了岸。
傅明予的突然到來打破了董嫻和阮思嫻之間微妙的僵持氣氛。
他往飯廳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幾乎沒動。
“阿姨吃了嗎,要坐下來一起吃晚飯嗎?”
他這“邀請”,倒像是在下逐客令。
董嫻不用多說,心中衡量著她和傅明予在這座房子裡的地位孰輕孰重,答案明了。
她非常清晰地感覺到阮思嫻對傅明予的依賴。
兩人站在她對麵,中間像是有一道屏障,昭示著他們站在了不同的立場。
最終還是要不歡而散。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走到餐桌邊,用手背試了一下那碗湯的溫度。
“還熱著。”她說,“鴿子很新鮮,裡麵的藥材也是仔細挑選過的,能壓驚安神,趁熱喝吧。”
關門聲響起的那一刻,傅明予轉身看著阮思嫻。
他抬起手,想摸一下她的臉頰。
然而還沒碰到她的肌膚,她突然朝前走去,往沙發上一倒,栽進抱枕裡。
“困死我了。”
趁傅明予不注意,她揉了揉眼睛,“你怎麼來了?”
“怕我的寶貝被人欺負。”傅明予端起桌上的菜往廚房走去:“而且這有人不是想我陪她吃飯嗎?”
阮思嫻在沙發上翻白眼,抱著抱枕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嘴角彎了彎,站起來端著剩下的菜跑進廚房。
傅明予把菜地放進微波爐,“阿姨今天怎麼來了?”
“給我送點吃的。”阮思嫻指指外麵的桌子,“看見了嗎,新鮮鴿子湯。”
第一份菜熱好,他端出來,同時問道:“就隻送點吃的?”
阮思嫻“哦”了一聲,“順便進行一點心與心的交流。”
心與心的交流,就交流出那樣的氣氛嗎?
如果不是他知道董嫻來了,心裡隱隱不安,立刻趕了回來,指不定以阮思嫻的脾氣會在家裡跟人大吵一架。
傅明予轉身,斜靠在櫥櫃邊,微弓著背,正好與阮思嫻視線相平。
他嘴角有淺淺的笑,“跟媽媽吵架了?”
“嗯哼。”阮思嫻轉身端飯,語氣裡有一絲故作的無所謂,“你不是聽到了嗎?”
傅明予摟住她脖子,勾手腕捧著她的下巴:“那跟哥哥說一下,和媽媽吵什麼了?”
他語氣輕鬆,聽著還真像一個哥哥還哄小孩子。
可是阮思嫻一直知道,這麼久以來,傅明予對她家裡的事情有隱約的猜測。
但是她沒說,他也就沒問過。
阮思嫻低著頭,沒開口。
微波爐“叮”了一聲,傅明予鬆開她,伸手打開微波爐。
“沒關係,不想說可以不說,先吃飯。”
阮思嫻沒有重要的事情時,晚飯一向隻吃七分飽。
吃多了容易犯困,腦子也不清晰。
但董嫻來的那一個小時,好像耗儘了她所有精力,胃裡很空,不知不覺間還添了一碗飯。
那盅鴿子湯放在一旁,不知什麼時候涼了,散發出一股腥味。
傅明予坐在她對麵,盛了一碗冬瓜湯。
阮思嫻剛要伸手去接,對方卻往自己嘴裡送。
“……”
傅明予手頓住,“你還能吃?”
阮思嫻收回自己的手,認命地點點頭。
“行,我不能吃了。”
傅明予笑了下,喝了一口,湯的溫度剛好,於是遞給阮思嫻。
阮思嫻扭頭:“不食嗟來之食。”
對麵的人抬頭看她,眼睛半眯著,“你是不是要我喂你?”
按常理,阮思嫻會翻個白眼說:“我又沒有殘廢。”
可是回想起今天中午鄭幼安說的話,她低著頭摸了摸指甲,“不過我聽說有的女生交往一個男朋友呢,沒自己洗過水果,沒自己係過鞋帶,連礦泉水瓶都沒有自己擰過。”
“那是彆人。”傅明予喝著湯,點點頭,“你不一樣,你是能單手開瓶蓋的女人。”
“……”
“我告訴你。”隔著桌子,阮思嫻提了提傅明予的小腿,“我現在很紅,你最好對我好點,不然我六萬三千一百零八個微博粉絲一人一句都能罵死你。”
不僅如此,光是昨天淩晨就有很多媒體爭相要采訪她。
阮思嫻沒那精力,也沒那時間,拒絕了絕大部分,隻答應了幾個非常正規的主流媒體邀約。不然全部應下來,她還非得找一個經濟人。
傅明予輕笑了聲。
阮思嫻從他的笑聲中聽出了點不屑。
“你幾個意思?”
扶明堂抬眼看她,眉梢抬了抬,起身走到她身邊。
“張嘴。”
阮思嫻對這兩個字仿佛產生了ptsd,一聽到就能回想起今天早上的種種,不僅沒張嘴,反而咬緊了牙關。
看她這幅模樣,傅明予拿著勺子攪動碗裡的湯,漫不經心地說:“不是要我喂你嗎?”
“你早上也這麼說——”勺子喂到阮思嫻嘴巴,她腦子卡了殼,耳垂慢慢變紅。
“嗯?”傅明予用勺子碰了碰她的下唇,“我早上說什麼了?”
阮思嫻從他手裡奪過碗,手腳並用把他推開,“滾開,我又沒殘廢。”
喝湯的時候,傅明予一直坐在她旁邊,靠著椅背,低頭想著什麼。
他摸了摸褲子,裡麵一個硬盒。
剛想拿出來,想了想,又算了。
“你想抽就抽。”
阮思嫻放下碗,說,“也不是沒抽過二手煙。”
“就一根。”傅明予拿出煙盒,“沒時間睡覺,很困。”
阮思嫻冷笑一聲。
“沒時間睡覺你躺床上不閉眼還這樣那樣呢。”
“哪樣?”
“……”
阮思嫻奪走他手裡的打火機,點起頭,惡狠狠地看著他,“墳頭缺香火了?”
這個動作不僅沒威懾到傅明予,他反而一偏頭,就著阮思嫻手裡的火光點了煙。
他嘴裡含著一根煙,垂著頭,眉骨和鼻梁的輪廓被光蘊出一層陰影,深邃得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偏偏這種不真實的感覺讓她挪不開眼神,緊緊盯著電影一樣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