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下)
“由江城前往元湖島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hs5286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帶好您的隨身物品, 出示登機牌, 由11號登機口上17號飛機。祝您旅途愉快。謝謝!”
廣播聲在江城國際機場航站樓回響, 11號登機口前徐徐排起長龍。
而廊橋內,頭等艙客人已經先行放行。
阮思嫻站在機組最前麵,將領口扶正,抬著下巴, 遙遙望著廊橋。
清晨的日光透過玻璃懶洋洋地鋪在廊橋地麵,前方傳來的腳步聲清晰而熟悉。
傅明予穿了身簡單的白t黑褲, 信步走來, 光影在他肩上輕微跳動。
當傅明予在阮思嫻麵前站定那一刻,兩人目光相接,光影的流動似乎都變慢了。
阮思嫻清了清嗓子,昂首垂眸, 開口道:“傅總,本次航班機長阮思嫻竭誠為您服務。”
“嗯。”傅明予也淡淡到道, “辛苦阮機長。”
阮思嫻:“應該的。”
當傅明予朝客艙走去時,身後的機組人員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表現得好像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
其實並不知道這兩人在玩兒什麼情趣。
“走吧。”阮思嫻轉身跟著傅明予的身影, 朝副駕駛招招手,“進去吧。”
幾分鐘後,頭等艙其他客人紛紛落座。
客艙內空調開得有些低,一個女孩兒裹了毛毯,掏出眼罩, 準備直接開睡,身旁的同伴戳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看那邊。”
女孩兒轉頭看過去,男人的側臉半隱在光影裡,好看得有些不真實。
同伴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的菜。”
女孩兒抿著唇沒說話。
十幾分鐘後,上客完畢,艙門關閉,空乘開始慢步經過客艙檢查安全措施。
女生偷偷往旁邊看了好幾眼,終是沒忍住,解開安全帶朝那邊走去。
“先生……”
傅明予聞聲抬眼,“嗯?”
“那個……”女孩兒感覺到身後同伴揶揄的目光,臉上立刻爬上一層緋紅,手裡的手機似乎也在發燙,“可以加個微信嗎?”
恰好經過這裡的乘務長看到情況,突然猛咳了一聲,“女士,我們的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您回到座位,係好安全帶。”
“嗯嗯,馬上馬上!”
女孩兒並沒有感覺到乘務員的一樣,隻是看著傅明予的忐忑目光中染上了點兒急切。
傅明予懶散地靠著背椅,緩緩抬手,五指微曲,撐著下巴,無名指上的戒指很顯眼。
“我結婚了。”
“……哦。”
女孩兒突然一窒,尷尬得她頭皮發麻。
“不、不好意思。”
回到座位後,女孩兒抱著毛毯,連餘光都不好意思再往那邊瞟。
“怎麼了?”
同伴低聲問。
“彆說話了,丟死人了!”
女孩兒脖子都尬紅了,“沒看到人家手上的戒指。”
同伴無所畏懼,大膽地朝那邊打量。
“我感覺他有點眼熟啊,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啊?看起來挺年輕啊,居然就結婚了,唉……可惜啊,英年早婚。”
“我怎麼也覺得有點眼熟……”
傅明予側頭看著窗外,機場地闊天長,晴空萬裡無雲,偶爾有風吹動。
手機從早上就響到現在,傅明予煩得不行。
[祝東]:難得我們都有空,晚上去打牌唄。
[傅明予]:不去。
[紀延]:打什麼牌,乾點健康的,會展中心下午有車展,瞧瞧去?
[傅明予]:不去。
[宴安]:我說你是不是有點不合群啊?你老婆今天不是有航班嗎?這大周末的你哪兒也不去在家獨守空房呢你?
[祝東]:?
[祝東]:宴安,你這就有點不厚道了啊。
[紀延]:你怎麼知道人家老婆的動向?
[紀延]:當安安妹妹是空氣呢?
[宴安]:有病?
[宴安]:你們沒看他老婆朋友圈?人家放機長第一趟航班,一大早了就發了照片。
祝東和紀延都點進朋友圈看了眼,然而點進去第一條卻來自他們的好朋友。
“老婆帶我自駕遊。”
配圖是非常有acj30特征的標誌性機翼。
“……”
群裡安靜了好幾秒。
[祝東]:……?
[紀延]:不是,自駕遊是這麼用的嗎傅總?
[宴安]:傅總牛逼,早上飛過去,晚上飛回來,也好意思叫做自駕遊,你機場半日遊呢?
[傅明予]:有意見?
[祝東]:沒意見,誰叫我老婆不會開飛機呢。
[紀延]:沒意見,誰叫我沒有飛機也沒有老婆呢。
[宴安]:吃上軟飯了還挺自豪。
飛機開始推出,有輕微的震感傳來。
傅明予關了手機,沒再搭理這幾個人。
他看不見駕駛艙裡的情況,卻能憑借經驗,對駕駛艙裡的情況了如指掌,耳邊甚至都有聲音。
——80節,檢查。
——v1,檢查。
——v2,檢查。
——vr,檢查。
——抬輪。
——起飛。
——hs5286已離地,感謝指揮,再見。
飛機騰空而起的那一瞬間,傅明予看向駕駛艙門,腦海裡浮現出此刻阮思嫻戴著耳麥與空管對話的模樣。
和記憶裡的畫麵重合,她昂首抬頭目光清澈堅定的樣子他永遠忘不了。
他轉動著無名指上的戒指,眸光微亮。
這枚戒指於阮思嫻而言,意味著一個家,與他而言,意味著未來的每一天都將執戟明光裡,為她保駕護航。
半個小時後,客艙燈亮起,空乘們離開座位,忙碌了起來。
客艙裡玩兒ipad的玩兒ipad,打瞌睡的繼續打瞌睡,有的內急的已經解開安全帶朝衛生間走去。
突然,廣播裡響起一道聲音。
“女士們,先生們,大家早上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機長阮思嫻,在此代表全體機組人員,歡迎大家乘坐恒世航空5286航班飛往元湖島,飛行時間預計為三小時四十分,航路天氣多雲,預計飛行期間略有顛簸,請不要擔心,在座位上係好您的安全帶。”
絕大部分乘客第一次在飛機上聽到女聲廣播,清亮乾淨,如玉石之聲。
他們紛紛抬起頭,注意力不知不覺被廣播吸引。
“今天是我作為機長首次執飛航班,很榮幸能夠和大家一起度過這段飛行時間。”
“也很感激大家,尤其是a01座位的傅先生,陪我見證人生中的重要裡程碑。”
廣播關閉後,客艙才有人後知後覺議論了起來。
“阮思嫻?是不是就是那個阮思嫻?”
“廢話,世航還能有幾個阮思嫻啊。”
“臥槽,我們今天坐的是阮思嫻的航班?”
“我一直以為她是機長,原來今天才是機長啊。”
“你什麼眼神,去年新聞上明明白白寫得是副駕駛啊!”
“我的媽,我這是什麼神仙運氣啊!落地了我要發個微博!”
剛剛找傅明予要過微信的女孩兒在周圍人的議論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為什麼覺得他眼熟。
不就是那個曾經因為李之槐上過熱搜的世航總監嗎!
不就是那個迫降女飛行員的男朋友嗎!
女孩兒朝駕駛艙看去,心臟差點跳停。
人家老婆就在那裡呢,她居然跑去找人要微信,這是什麼絕妙又尷尬的緣分。
三小時十分後,飛機準時在元湖島機場著陸。
一些乘客下飛機後沒有急著走,逗留在機組車旁,等阮思嫻一出來,都圍上去要合影。
阮思嫻被簇擁在人群中間,回頭朝傅明予抬了抬下巴。
眼神囂張極了。
傅明予孤零零地站在一旁,等啊等啊,除了乘務員從飛機上給他拿了一瓶礦泉水以外,沒人搭理他。
直到氣溫越來越高,機務地勤上來把人趕走,阮思嫻才得以脫身。
傅明予走過來,擁她入懷。
“阮機長平安降落了。”
“唉,都纏著我合影,早知道今天上個粉底了。”
餐廳裡,阮思嫻對著手機整理頭發,“也不知道上鏡好不好看,都沒好意思檢查一下照片。”
傅明予瞥她一眼,拿勺子盛了一碗湯給她:“你能不能先吃飯?”
“哦,等會兒。”
阮思嫻雖然應了,卻跟沒聽到似的,又拿著手機擺弄什麼。
“這張都拍糊了居然也發出來!”
阮思嫻搜自己名字,出來了許多實時微博,把她氣得不輕,“就不能多拍幾張挑選一下嗎?我拍照又不收費!”
“阮機長。”傅明予把碗推到她麵前,再一次強調,“吃飯。”
“知道了。”
阮思嫻緩緩放下手機,拿著筷子,吃了口菜,又忍不住打量起四周。
元湖島並不是一個島,早已在滄海桑田的變換中被自然填為平地。
這家餐廳位於元湖島中心,露天而建,可以看見一望無垠的濕地。
見她四處看,碗裡的飯卻沒怎麼動,傅明予放下筷子,抱臂看著她。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麼?”
“啊?什麼?”
“吃個飯就這麼難?你是不是要我喂?”
“……”
阮思嫻重新拿起筷子,“你說你這自戀的毛病怎麼就改不掉呢,我隻是有點興奮而已。”
飯後,兩人步行到元湖島的開闊草地上。
“你挺熟啊。”阮思嫻跟著傅明予過來,連導航都沒用過,“你以前來過這個地方嗎?”
“嗯。”傅明予找了個長椅坐下來,“幾年前來看過流星雨,這裡是很好的流星雨觀測地。”
阮思嫻本來都安安穩穩地坐在長椅上了,聽他這麼一說,歪著身子上上下下打量他,突然仰著頭,咧嘴笑了半晌。
傅明予不太明白這位新機長的腦回路,“你笑什麼?”
“我一想到你躺在這草地上一臉少女懷春的樣子就想笑。”
傅少女很無奈地皺了皺眉,“我覺得幾十萬顆流星暴的場麵其實也沒那麼少女。”
“幾十萬顆……”
阮思嫻的笑意收斂了,化作嘴角淺淺的弧度,抬頭看著白晝,“原來你還是個挺浪漫的人呐,會跳瀑布,還會專門來這麼遠的地方看宇宙的塵埃。”
傅明予手臂搭在阮思嫻的肩膀上,突然想到什麼,扭頭看她:“你看過流星雨嗎?”
阮思嫻撥著自己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說:“我隻看過雷陣雨。”
“今年10月22日,獵戶流星雨與哈雷彗星的軌道相合,這裡能看到,想來嗎?”
“就、就10月嗎?”阮思嫻雖然麵上鎮定,眼裡卻似乎已經布滿了流星,“那有時間就來吧。”
傅明予說好。
怎麼可能沒有時間,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晚上七點的飛機返航,阮思嫻和傅明予四點半出發前往機場。
離開這裡時,阮思嫻轉頭望了一眼這片天,突然說道:“要不我們就那天來這裡拍婚紗照吧。”
他不知道,自從他說出“幾十萬顆流星”時,阮思嫻滿腦子都是那一副畫麵,直到現在還心心念念著。
“嗯?”傅明予被她突如其來的想法逗笑。
兩人就婚紗照去哪裡拍已經想了幾個月,阮思嫻一會兒想去希臘,一會兒想去北非,過幾天又想去瑞士,想法變來變去,一直沒定下來。
“不去更遠的地方?”
“就這裡吧。”阮思嫻滿臉憧憬地看著窗外,“如果有流星雨做背景,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傅明予點頭,“好。”
一旦決定了在國內拍婚紗照,一切流程就簡單多了。
唯有婚紗的時間有點緊。
原定十一月才完成的製作周期也因為那一場即將到來的流星雨提前。
十月二十日,賀蘭湘親自帶人從巴黎把它接了回來。
這件婚紗並沒有寬大到需要人拖曳行走的裙擺。
精妙之處在於其與主人身材曲線相輔相成的剪裁,而最匠心獨運的地方在於它乍一看通體雪白,特殊的絲線卻暗暗流淌著低飽和度的金色細密光芒,即便在夜裡也流動閃爍,耀眼生輝。
看到成品的時候,阮思嫻心裡隻剩無限的喟歎。
這件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婚紗呐,這件隻屬於她的婚紗,如果擁有滿天流星雨做背景,那一切都很完美了。
十月二十一日,阮思嫻調了四天的休假,卻沒閒著。
她本來要跟著傅明予一起提前去元湖島安置,結果賀蘭湘非要傅明予一個人去,她要帶著阮思嫻去美容機構四處奔波,從臉到腳趾,連頭發絲兒都不放過,力求在鏡頭前做到最完美的狀態。
阮思嫻想想也是。
誰叫鄭幼安也主動請纓當這次的攝影師呢,她永遠忘不了被鄭幼安支配的恐懼,絕對不在自身上麵出一絲的紕漏給鄭幼安折磨。
美容這種事情,傅明予自然不好跟著摻和,正好他這天有事要去元湖島隔壁市。
兩邊分頭行動,忙碌到二十一號下午,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明天大自然贈送他們一場流星雨。
然而就在這天下午,阮思嫻接到傅明予的電話,得知了一個不知道能不能算噩耗的消息。
今年這場獵戶座流星雨比預計時間提前了,今晚就要來!
阮思嫻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
這簡直比大姨媽還不講道理,說來就來!
這時候關係戶的好處就來了,傅明予一個電話,市場部立刻給阮思嫻和鄭幼安以及她的助理安排了最近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