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越辭攜琴起身,往前方河流處行去。
林煙嵐跟李眠溪一左一右地攔住他,異口同聲道:“您不能去!”
眼前隔著一層水波似得無形屏障,風越辭腳步未停,身形如同幻影瞬移,轉眼掠過他們二人,徑直走了過去。
青衫白衣,烏發如墨。
腳下無生花豔豔盛開,他走得不疾不徐,仿佛在赴一場盛宴,姿態從容而靜雅。
林煙嵐與李眠溪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焦慮擔憂的臉色。
薑桓伸手碰了碰屏障,誰知一下穿透過去,又回到了原地,不禁“咦”了聲。
陰魔道:“我講過了,除非達到昔年‘帝王’的境界,否則沒有一個活人能踏足忘川。”
“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遠在天邊,的確是奇妙之地。”薑桓看向風越辭,微微挑眉:“不過我更好奇,什麼叫死而複生?”
陰魔道:“凡人一死百了,而我輩修行之人,隻要神魂不散,複生之法千百種,那都不是真正的死亡,換個活法罷了。隻有他,七年前魂散於天地,又重新歸於身軀,活了過來。”
薑桓問:“那他是活人還是死人?”
陰魔笑意森然,道:“自然是活人,可還能活多久就說不清楚了。”
李眠溪氣極道:“不準你咒道君!道君會長命百歲的!”
林煙嵐抿著唇,溫婉麵容一派肅然。
薑桓倒是不驚訝,因為從他第一眼見到風越辭時,就看出來這人一隻腳邁進鬼門關了。隻是那神魂將散不散,或許能這麼病怏怏地一直活著,或許明天就會死去。
命數一事,的確講不清。
輪回於萬界中,薑桓最先看淡的就是生死,刀下亡魂不知凡幾,沒想到有朝一日還會因此心生波瀾。
他抱刀偏頭,瞧著前方已至河邊的身影,忍不住想,如果風越辭當年沒有碎裂神魂,一直好好地在學宮長大,美貌天賦冠絕天下,如今該是何等風采?
忘川水冷,消魂散魄。
風越辭剛剛走近,眉眼上已覆了層冰霜,他未有猶豫,雙腳踏入了水中,隨後席地而坐,置琴於膝上。
鮮血翻湧上喉,令他動作頓了頓。
薑桓皺眉道:“他沒事吧?”
林煙嵐探頭往前,緊緊攥著衣袖:“擅動靈力,怎能沒事?道君什麼都好,唯有一點,但凡他決定的事情,旁人無論如何都勸不住。”
李眠溪雖也著急,卻更多了幾分信賴:“道君做事總是有道理的。校長講過,彆看道君不經世事的模樣,其實心中自有乾坤。”
林煙嵐歎了口氣。
薑桓道:“什麼自有乾坤,我看他是嫌命長吧!”
小青牛噴著氣,從後麵踹了他一蹄子。
薑桓偏頭:“膽肥了?”
小青牛撒蹄子跑開,慫得非常乾脆。
泠泠琴聲作響,如雲興起,如雪飄飛。許是隔著空間,琴聲有些失真,多了幾分飄飄渺渺的空靈感。
李眠溪揉著眼睛,茫然道:“這琴音甚是動人,可不知為何,我感覺越聽越困……”
林煙嵐抬手給他紮了一針醒神,無奈道:“這是安魂的曲調,是彈給死人或魂靈聽的!李公子,沉心靜氣,千萬莫跟著琴聲走。”
說著,她看了看薑桓,見他聽得頗為專注卻未受影響,不禁微訝道:“薑公子通曉音律?”
薑桓道:“實不相瞞,一竅不通。不過聽多了,總能分辨幾分。”
音隨其人,彈奏者性高潔,思無邪,毫無傷人之心,自然是難得的雅調。
河岸邊,滿地紅花無風飄起,搖搖曳曳,在風越辭周身環繞紛飛。忽然,琴聲高揚,無數花蕊中儘皆浮起白色的光點,如同一顆顆黯淡的星子。
光點落下,竟化作了一道道虛無的人影,男女老少,四顧無聲。
李眠溪抬手指著,指尖發顫:“他們!他們都是花都百姓!前麵那兩個,是開醫館的張大叔和他女兒張朵朵!還有那是賣燒餅的王阿婆!”
薑桓道:“看來當年季時妍借助魔王信物的力量屠了滿城,同時也令他們的一點殘魂封存其中,沒有真正消散。”
林煙嵐:“那這些無生花豈非就是……”
薑桓點點頭道:“魔王信物——四時花冠。”
忘川水濁,迷途難返。
風越辭抬了抬眼,輕聲道:“該醒了。”
琴聲低轉,水中紅衣漂浮,季時妍沉睡著。岸上所有黯淡的影子竟在一刹那間亮起,作出一致動作,同時朝她伸出雙手,像要合力將她從水中拉出來一般。
沒有聲音,但那種強烈的意念幾乎穿透了時空,與數千年前的呼喊聲響在一處。
——大小姐!
李眠溪屏息,心中升起難言的震撼。
水中人影眼角流下一滴淚,清澈透明,洗儘周身的汙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