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變幻, 傷痕累累的少年被送出皇城,開始了艱難萬苦的逃亡之路。
重賞捉拿的旨意像是長了翅膀,轉眼間飛至各州各地,所有人都將他當成了亂臣賊子, 喊打喊殺。
每到一處, 他不得不躲躲藏藏。一天之內,他要經曆數場血戰。
開始時,他還不會用惡意揣測旁人,而試圖去解釋, 去辯駁。
可上一刻待他溫柔親切的姑娘轉眼就能領著追兵前來, 仗義相識的兄弟轉眼就能刀劍相向, 就連年幼的孩子都會衝著他大喊:“你是壞人!”
人心有多好, 就能有多惡。
有時候不必他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隻要多數人認定一件事情, 那麼餘下的所有人就都變成了聾子瞎子——你罵, 我也罵。你誇,我也誇。你救,我也救。你殺, 我也殺。
這人世間還有什麼值得眷戀與停留的麼?
少年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 但始終未曾熄滅。
他骨子裡天生有一股韌勁與驕傲,不願妥協, 不願放棄, 便是麵臨絕地, 亦要拚死走出一條路來。
縱使天不從人願, 他也要主宰自己的命運。
唯獨那些天真與善意,在這無儘的殺戮與背叛中被消磨殆儘。
夜色沉沉,重傷的少年縮在石洞中,全身上下已無一處完好,痛得小聲吸氣,逐漸昏睡了過去。
風越辭看著他,而後緩緩上前,俯下身子,掌心貼上了少年臉頰,動作輕柔之極,仿佛要跨越時空的阻隔,撫平過去的傷痕。
薑桓怔了怔,眼神柔軟異常,心中一片溫暖與感動,強者從來無需他人的憐憫,但來自所愛之人的關懷疼惜,是誰也無可替代的。
薑桓道:“那時的我一定在想,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就好了。可我想告訴阿越和過去的自己,時至今日我從未後悔過,反而很慶幸……隻要能遇見你,再苦再難千萬倍,我也心甘情願。”
他走過去,將風越辭的手從少年人的臉上移開,放在自己頰邊,“過去的我有過去的阿越,現在的我,在這裡。”
風越辭感受著掌心灼人的溫度,久久無言。
他問:“疼不疼?”
薑桓定定望著他,搖搖頭,滿是歡喜地笑道:“不疼。我很開心,阿越在心疼我。”
風越辭靜默片刻,道:“我抱一抱你,可好?”
縱是天上仙,不解紅塵事,亦不能不為這深情所動。
薑桓一伸手,便緊緊抱住了他,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原本已經想不起來那時有多疼,可阿越這一聲軟語,叫我骨頭都碎了。哪怕下一刻為你去死,也絕無二話的。”
風越辭道:“不可胡言。”
薑桓在他脖頸處輕嗅,笑道:“我是有這個心,可現在還不能死。我要跟阿越在一起千年萬年,直到你我都化作煙塵消散於天地間,還要相依相伴,永不分離,好不好?”
風越辭雙目微闔,應道:“好。”
洞外傳來嘈雜聲,少年驀地驚醒過來,強撐著傷勢跑了出去。
“快!在那!”
“趕緊追啊!”
“他快不行了,抓住他就是天大的功勞!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少年持刀,踉踉蹌蹌地往前跑,衣衫襤褸滿身血跡,狼狽得幾乎看不出曾是薑氏皇朝最驕狂的四皇子。
黑夜下,山林間,追兵圍剿而來,殺戮聲不絕於耳。
當手中長刀刺入最後一人的身體時,不知誰放了火,點燃了四周叢林樹木,漫天火光如同咆哮的野獸幾欲將他吞沒。
薑望庭大口大口地嘔出血,無力地倒下,眼皮沉重而倦怠。
彆睡!不能睡!
醒來,站起來,跑出去啊!
他不能就這樣認輸,他不能就這樣死去!
少年睜著眼睛,望著漆黑長夜,仿佛他此刻心境一般,沉得沒有邊際,看不到一絲光亮,唯有火勢不停,洶湧而來。
忽然間,簌簌林響,晚風攜來一場靈雨飄落,水花濺起塵埃,悄無聲息湮滅了火光。
朦朧霧中,有人緩步而來,瑩白腕持青竹傘,全身素白,潑墨長發,恍惚間是天上明月落入凡塵,皎皎清輝,皚皚如雪。
然而青傘微移,卻是露出一張戴著厲鬼麵具的臉。
薑望庭餘光瞥到一片衣角,乾淨得不染塵埃,像是無心飄過的雲,慢悠悠地停在了他跟前。
隨即,溫涼的手撫上他的額頭。
緊繃地神經刹那間鬆開,他隻覺如潮的倦意湧來,忍不住抬手,死死抓住了一片衣袖。
他道:“我……是不是要死了?你是來帶我走的……神仙嗎?”
眼前模糊一片,唯見隱隱約約的影子,恍如天人臨凡,不可方物。
清淡聲音響起,道:“你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