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嘗到了很淡的甜酒的味道,這人像是喝醉了。
“我沒醉,唉,你知道我實在喜歡你……真受不了,為什麼弘子金也想要你。”
月色之下,隱約的光線,索樹月麵色如常,微翹著嘴角,像是個笑,黑沉沉的眼眸與談鬱四目相視。
良久,他又探出一隻手安撫似的摸了摸劍靈的頭發,被躲開了。
方才四周一片黑暗,談鬱看不清他是以什麼表情與他接吻的。
古時候的劍修與劍靈,互相親吻是司空見慣的事嗎。
他眉頭緊鎖:“不要碰我。”
床榻上的青年若無其事似的再次湊近他,眼中興味十足,問道:“你不喜歡做這種事……還是不喜歡我?”
剛剛被他吻過的劍靈,此時眉下的雙眼冷冰冰的,淡色的飽滿嘴唇卻濕潤柔軟。
“都不喜歡。”
談鬱冷聲道。
他說罷,閉上眼,話題戛然而止。
翌日清晨,談鬱坐在荷花池邊,灰蒙蒙的霧氣縈繞在枯萎荷葉,他隨手撥拉了幾下,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聲音清脆而生硬,仿佛是捏著嗓子說話。
他回眸一看,入眼是一隻黑羽毛的鳥雀,嘴巴一張一合,嚷嚷著他的名字:“談鬱,談鬱。”
更遠的地方慢悠悠走來了一個持劍的青年,一身窄袖短衣,約莫是剛剛練劍之後回來,仿佛昨晚的不快沒有發生過,一如往常地挑眉問道:“這地方都沒荷花了,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
“還生我氣呢,”索樹月吹了個口哨,那隻八哥飛來穩穩當當地落在他手臂上,“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它會說話,要養麼。”
談鬱懨懨道:“你從哪兒弄來的?”
索樹月盯著他不怎麼搭理的模樣,又湧起了些複雜不明的心思。
哪怕劍靈冷酷,不近人情,甚至可能噬主,他也不樂意把這把邪劍贈給好友。
弘子金問他為什麼,他倒也想問。
談鬱仔細地看了看這隻八哥,看起來很機靈,但無論如何也很難與自己的黃鳥秋千相提並論。
“不要。”他又說,“我不喜歡這類鳥。”
“沒事兒,”索樹月興趣來了,將八哥放進籠子裡,也坐到荷花池邊上,垂首說:“你喜歡什麼樣的?”
談鬱與他認真描述了黃鳥的模樣。
索樹月摸了摸下巴,嘖道:“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樣的。”
“為了贈給我嗎?”談鬱不解。
索樹月盯著他的臉,分辨不清他現在的想法,遂問道:“昨晚的事……你還生氣嗎?”
“是的。”
說罷,談鬱利落地拔劍出鞘,一道劍光猛地斬向了青年的脖頸,如同疾風迅猛銳利.
索樹月麵色不改,隻略微怔了怔,竟也不閃不躲佇立在原地,任劍光劈來。
劍刃在堪堪離脖頸隻有一寸之遙的地方驟然停歇,談鬱看著自己的劍,頓了須臾,索然無味地將它收起,說道:“你不和我打。”
“晚點吧,這兒不適合。”
索樹月挑了下眉,隨意擦了下脖頸被劍風掠過割破的血痕。
談鬱麵無神情說這話,口吻仿佛是在抱怨。
邪劍的邪門之處,似乎不隻在於反噬。
話音剛落,劍靈已經回身往屋裡走了。
又不搭理人。
索樹月覷著他的背影,轉頭與侍女問道:“他今日出去過嗎?”
“不曾。”侍女答道。
談鬱獨自與係統下圍棋到晚上。
夜幕降臨,他又到那片荷花池邊散步,默念著心決,四下無人靜謐,隻有些許鳥鳴。
過了會兒,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回過頭,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立在欄杆的另一端,腰間彆著長刀,視線定在他身上,對他說:“這個季節沒有荷花。”
“我知道,”談鬱對他說,“無聊,隨便逛。”
弘子金朝他走近,步伐沉而穩。
男人在他不遠處停下來,垂眸看著他,“你想出去玩,這附近有遊船,可以在河上和周邊逛一圈,彆的地方不行。”
談鬱覺得他反常,盯著他打量了好一會兒。
弘子金一貫是把他當成一把劍,而不是人,現在卻邀他出去遊船。
“晚點再過去,”弘子金與他說,“現在有彆的事,先回屋。”
談鬱覺得反常。
他隨男人回到了前廳。
各自坐下之後,氣氛回歸沉默詭譎。
談鬱托腮望著他許久。
金發男人正垂首擦拭著那把鋒利的長刀。
一個厭煩邪門兵器的刀客,卻忽然開口向索樹月要一把邪劍。
他問弘子金:“你想要我這把邪劍,為什麼?”
男人手上擦拭的動作一頓,抬眸看向他。
弘子金很清楚,這個劍靈是邪惡的反噬之物。
時而是一把劍,時而是夜裡站在枯萎荷花池邊上的美人,遊蕩宛如一縷幽魂。
或者坐在前廳裡,靜默地掃他一眼,蒼白而冷酷,顛倒黑白問他是不是想做自己的寵物。
兩人隔著半張桌麵,他許久未答話,談鬱已經更靠近了些許,問:“你是計劃把我銷毀了,還是使用我?”
他的指尖輕輕點著桌麵,細白、摻著粉的手指,與梨花木的桌麵顏色對比強烈。
弘子金分神地想,看得出來他確實是悶得無事可做,若是在往日,恐怕不會與他說這麼多話。
“等索樹月回來,你的魔血印可以做處理。”
弘子金答非所問。
談鬱不解:“什麼方法?”
男人並沒有回答他,下一刻,從外頭傳來了些許聲響。他抬頭一瞧,索樹月忽地進了前廳,風塵仆仆,身後還跟著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看起來與他年紀相仿,約莫十七八歲的模樣,低著頭,束發,眉目俊秀,抬眸飛快地朝他看了一眼,似乎是有些恐懼。
少年走上前,在談鬱麵前站定了。
“這是誰?”
談鬱問二人。
索樹月也走上前,瞥了眼耳後愈發明顯的紅痕,不快道:“一個半魔……給你用的,讓他把魔血印覆蓋了。”
談鬱聞言看向那個低頭的少年。
半魔少年似乎立刻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對他說:“我叫池禎。”
他模樣瘦削、仿佛驚魂未定,怯生生的,望著談鬱的目光卻很專注。
“外麵找的,”索樹月將茶盞放下,說,“讓他給你蓋上新的魔血印就可以了。”
談鬱不理解:“覆蓋了的新的魔血印怎麼祛除?”
索樹月不答:“先弄新的魔血印再說。”
半魔少年也走近了幾步,低頭望著他,烏黑的眼珠盯著他瞧,聲音輕而緩:“主人可以讓我試試……索公子買下我就是為了魔血印……彆把我丟回去,求你了。”
談鬱也詫異對方的來曆:“你是被買回來的?”
“彆人轉手扔出來的,這年頭有些人喜歡養半魔,他經脈儘廢,已經沒有彆的作用了。”索樹月揚眉說道,“魔血印儘快處理,你身上的痕跡已經越來越深。”
池禎也垂下眼簾,攪著衣角,低聲問:“很快就好了,不會弄疼主人的。”
“隻要覆蓋在原位就好了。”
池禎說著,俯下身,撥開鴉羽般的黑發,視線從談鬱精致的眉目緩緩劃到耳垂上,微微低下頭,舌尖先是碰到了搖晃的瑪瑙藍耳墜。
熱意和被咬的感覺讓談鬱略微蹙了蹙眉尖。
索樹月、弘子金都看著這一幕。
黑發藍眸的劍靈少年,此時正被一個半魔堵在椅子裡,被咬上新的魔血印,微妙而曖昧的姿勢。
池禎舔了一下傷口和自己的血,半跪在談鬱腳邊,仰起臉望著他,擔憂似的伸手撫過他的耳垂,問:“我弄疼主人了嗎?主人的皮膚很薄……”
“沒事。”
談鬱撥開他的手。
池禎睜著烏黑的眼眸,給人以陰沉又可憐的印象,他低聲說道:“主人,彆趕我走。”
索樹月頓時躁鬱不已,若不是礙於魔血印,他恐怕已經提劍殺了這個半魔了。
弘子金對上了談鬱投來的視線,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在魔血印完成的刹那,弘子金就斂容出聲道:“把半魔帶下去。”
談鬱捂著耳朵,發覺男人眉目之間隱隱浮起厭煩的神色。
是厭煩魔族,還是不耐煩有魔血印的邪劍?
他又看向眼前的半魔族池禎,少年正怔怔地,眨了下眼:“主人要趕我走了嗎?”
除非魔族身亡,否則魔血印會一直都在。
談鬱不確定如果池禎離開這裡,會是什麼下場。
“你們怎麼打算的?”
他轉而向索樹月投以視線。
“我不喜歡自己的東西上有彆人的痕跡。”索樹月瞥見了談鬱的猶疑神色,嗤道,“我怎麼不知道你原來這麼好心。”
談鬱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正分神思索如何安置一個半魔奴隸少年,他並沒有發覺此時屋裡氣氛微妙,屋子裡所有人都望著他,神色各異。
打破沉默的人是弘子金,他徑直叫來了侍女,說:“把半魔送到外院。”
索樹月麵色不太好看,半魔一被請走,他就冷笑道:“這玩意兒,我可不會把他放在你身邊。”
談鬱莫名:“你這也要生氣?”
“是啊,怎麼,難道你不是我的劍?”索樹月冷嘲道,“魔族一個個的都惹人厭煩。”
又發火了。
談鬱看著這個一臉戾氣的青年,一些相似的場景忽地與此時重疊。
如果索樹月也是過往世界的某些角色意識呢。
談鬱忖量了須臾:“你是不喜歡魔族?”
索樹月盯著他看了會兒,劍靈此時的詢問讓他的心頭火滅了些許,他走上前,手指摩挲了幾下談鬱耳後的痕跡,眼眸微沉。
“我討厭你身邊覬覦你的人。”他說。
談鬱也像以前那般,試圖安撫在惱火和發瘋邊緣徘徊的角色。
他握住那隻觸碰他耳垂的手,緩和了語氣說:“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
索樹月正低頭看著他。
少年的手指纖細而修長,正搭在自己手上。
索樹月盯著這雙手,心裡消了點氣,嘖了聲握在手裡輕輕捏了捏,問:“哄我呢,到底誰是主人?”
弘子金在一旁看著二人交疊的手,垂眸轉了下扳指,轉頭看向談鬱,問:“你想去遊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