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邪劍有什麼用處,”談鬱略一思索,“是因為好奇我是怎麼反噬劍修們的?或者是我身上那些不常見的劍法嗎。”
弘子金的目光從少年沉思的神色往下,停在他說話時張開的淡紅的嘴唇上,心不在焉地回答:“都不是。”
“所以你是計劃銷毀我。”
弘子金不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低頭撩起他耳畔的黑發,瞥了眼談鬱被咬過的魔血印。
談鬱按住他的手,皺眉說:“你為什麼回避這個問題?”
弘子金看著自己的手,被少年細白的指尖摁住,對方沒用多少力氣,但他沒有掙開。從接觸的位置他感受到了談鬱皮膚的溫度和觸感。不久前,他才見過類似的情景,如今隻是換了另一個男人,對劍靈而言都一樣。
他因此為那些決定心緒搖擺。
是銷毀這把噬主的邪劍,還是將劍靈鎖在庫房裡永不見光。
他問:“你想知道?”
雨幕裡已經出現了朝他們走來的眼熟身影,談鬱瞥了眼,又看向弘子金。
“不能說嗎。”他問。
弘子金也注意到索樹月已經走來,不緊不慢地伸手撫了下談鬱耳畔散落的黑發,說:“你適合被藏起來。”
“藏?”
“邪劍應被藏在室內,架上枷鎖,不至於出外傷人。”
男人對他說。
這種話近乎詭異露骨。
鎖起來。
然後呢?
談鬱出了一會兒神。
“等了很久?”
索樹月已經朝他走近,渾身濕漉漉,與弘子金打了聲招呼,又轉頭盯著傘下的少年,見談鬱正在走神,故意將被被雨淋得冰冷的手貼上他的臉。
談鬱顰眉躲開了,說:“你去哪了。”
“買了東西,你猜不到是什麼。”
“嗯?”
談鬱仍然沉浸在剛才弘子金的對話裡。
索樹月低頭從袖子裡摸索出了一樣東西,像變戲法似的,攤開手心時倏然飛出了一隻黃鳥,圓滾滾、紅色的尖尖嘴巴,綠豆眼睛,撲騰著翅膀飛到了談鬱肩頭,啾啾地叫。
長得好像黃鳥秋千……
談鬱小心地將鳥捧到自己手裡,摸了摸它的腦袋,奇道:“你剛才是去山裡捉鳥了?”
“大半夜怎麼捉鳥?那邊有個養鳥人的店,找了很久。”索樹月嘖了聲,“現在應該不生氣了吧。”
“嗯?”談鬱已經不記得他說的事了,應了一聲:“回家吧。”
弘府已是一片寂靜,四周昏暗。
談鬱仍記得那個經脈儘廢的半魔奴隸,一回弘府,他在外院見到了池禎。
池禎與他年紀相仿,清俊的眉目透著稚氣,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浮起了霧氣,可憐兮兮地問:“主人是不要我了嗎。”
“他可不是你的主人。”索樹月對他不耐煩,來之前早就給了這半魔一筆錢,看著沉默寡言,不料一見到談鬱就開始賣乖流眼淚,令他惱火。
談鬱見他哭了,蹲下身與他解釋:“彆叫我主人。你不能再跟著我了,我們要到外麵去,而這兒是弘府。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池禎眼圈泛紅,固執地盯著他問:“哥哥打算和他到處修行?……好吧。”他又垂下睫毛,沉默幾秒答應了,又說,“我今天就趕路回家去了。”
“你家在哪?順路的話我可以送你一程。”
“西邊。”池禎輕輕地牽著談鬱的袖口,在袖子下勾了勾他的手心,“哥哥要是送我回去的話,恐怕弘公子和索公子會不高興的吧,我是不樂意見到哥哥為難的。”
不等談鬱回答,索樹月已經嘖了聲,把侍女們叫了過來:“現在把半魔送到外麵去。”
侍女們如雲般將池禎圍了起來帶出去,他隻眨了下眼,朝談鬱微微笑道:“哥哥,下次再會。”
談鬱與他互相凝視了須臾,池禎天生一雙烏黑無害的眼睛,這麼看著他的時候,卻無端顯出些許詭異感。
忽地身旁的青年俯身搭上他的肩膀。
“劍靈都是你這麼招人喜歡的嗎。”
索樹月輕輕捏著他的臉,嘴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說:“不過我對彆的劍靈不感興趣……你是獨一無二的。”
在他眼前,少年微微顰眉,摁住他作亂的手,語氣很敷衍:“不知道,我沒有見過彆的劍靈。”
因為冬天,談鬱的手是微冷的。
索樹月盯著他看,少頃,吩咐說:“你早點回房就寢。”
說罷,他渾身濕淋淋地去換衣服。
談鬱則坐在前廳裡,專心致誌地看了許久自己的寵物,這時黃鳥正在桌子上費勁地撥拉杯蓋。
弘子金從臥房裡走出來,恰好見到他捧著黃鳥往回走。
談鬱走到回廊,被男人叫住了。
弘子金低頭瞥了眼他手心裡的綠豆眼黃鳥,也跟著伸手去摸鳥的腦袋,反被啄了一口。他不以為意,對談鬱說:“你考慮好了嗎。”
“考慮什麼?”
談鬱知道他今夜還有話說,也好奇這個角色的想法,因而很是耐心。
“與索樹月斷了契約。”
他說。
談鬱不解:“你是不想他被反噬,還是想要得到邪劍?”
“都是。”
“解除契約之後呢。”
“你可以到我那裡去。”
弘子金垂眸將飛到談鬱肩頭的黃鳥圈在掌心裡,見它撲騰又鬆開了。
他說話聲音放緩,聽起來仿佛娓娓道來,然而話裡話外都是詭異意味。
談鬱不打算答應,他盯著男人的麵龐,思索道:“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沒有好處,但我不喜歡看到你和索樹月在一起,”弘子金說,“你該考慮清楚,談鬱。”
他說這番話,本也不期待劍靈回應。
在他眼前,捧著一隻黃鳥的少年正仰起臉,不為所動地掀了掀眼皮,露出那雙冷冰冰的藍眼珠,不知是嘲弄還是玩笑似的說道:“如果讓我做你的主人,倒是可以考慮……索樹月是不會答應的,就這樣吧。”
陰暗的光線之下,劍靈的麵容顯得蒼白而冷漠。
弘子金眼眸微沉,低頭看著這張臉。
……主人與他的玩物。
談鬱在他們麵前,反而是主導者,一貫地忽視和搪塞那些試圖擁有他的男人們。
如果他有了空閒就會過來撫慰,就像他逗弄養著的那隻黃鳥。
說罷,談鬱默然拂袖從弘子金跟前轉身離開,黃鳥啾啾地從他身旁愉快飛過。
而在他身後,弘子金望著他離去,垂下眼簾,緩慢將心裡那些情緒收斂起。
談鬱回到了臥房,坐在榻上吐息。
他在佛寺被解開了封印,體內隱隱靈氣周轉比以往更充沛迅速,像是達到了某個節點突然衝破阻礙。
談鬱睜開雙眼,運轉了一周體內的靈氣,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
索樹月從浴房返回,擦著頭發,見他在榻上打坐,頭上窩著一隻黃鳥。
他將黃鳥拿走放在桌上,問道:“你和弘子金今晚去哪兒了?”
談鬱:“佛寺。”
“劍靈應該不信佛教吧。”
“嗯。”
“一回來就這麼冷淡。”
索樹月語氣溫吞,又是無聊似的伸出手把玩他的頭發。
談鬱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青年深色的銳利眼瞳也正意味不明盯著他瞧,似乎是要在劍靈身上找事做。
他不理會索樹月要做什麼,閉上眼繼續吐息,黃鳥也重新飛到他肩頭,啄了啄索樹月的手背。
索樹月不滿地嘖了聲,一手捉了這隻圓滾滾小鳥,大概是隨了主人的緣故,這隻鳥對他也很冷漠不耐煩,一個勁地啄他的手指。
身旁的劍靈少年則雙眼緊閉,似乎到了某個關節,麵色愈發蒼白。
索樹月在一旁看了會兒。修行時刻旁人不好打擾,但談鬱看起來不太對勁,忽然間身上散出一層霧氣,猛地一閃。
談鬱整個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臥在榻上的一把銀白長劍,劍身平整銳利,陷在被褥之中。
索樹月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邪劍本體了,訝異道:“你怎麼變回一把劍了?”
估摸是因為解開了留下的封印。
談鬱躺在軟軟的榻上,輕輕嗯了一聲。
這麼說來,他以後可以隨意變成劍身或者人形了。
這時他的視野闖入了索樹月的身影,坐在劍身旁邊,低下頭盯著他看,嘴邊掛著一絲玩味的笑。
索樹月的指尖刻意地撫過了劍身,慢悠悠地一路滑到劍尖。
“什麼感覺?”他一雙深色的眼睛朝邪劍眨了眨,晦暗而興味,“我之前就很好奇了,劍身對應到人形身上的話,是那一部分呢?”
“……”
“你不說話是因為不舒服嗎?”
索樹月來了興致,低頭用指腹摩挲著劍身,另一隻手則輕輕撫上了劍柄。
分明是因為感覺很奇怪。
他能感覺到正被青年的雙手觸碰。
劍身是冷的,於是顯得索樹月指腹的溫度令人無法忽略,手指上的一層薄繭,撫在劍身上略微粗糙,曖昧溫吞地在邪劍上撫摸著。
這種感覺很古怪。
他沒有人形,卻被索樹月肆意把玩在手中。
青年年輕而惡劣的笑靨正在咫尺之遙。
“不要碰我。”談鬱耐心耗儘,冷冷說,“放手。”
興許是隔著一層劍身的緣故,少年的聲線悶悶的,既像不高興也像另類撒嬌。索樹月聽了,反而更興致勃勃。
但他也知道再玩下去,這人就要發火不理人了。
黃鳥飛了過來,在榻上困惑地啄了啄劍柄,索樹月將黃鳥撥到一邊去,說:“聽到你主人的話了?不要碰他。”
說完,他一臉翹起嘴角,俯身在劍柄上輕輕吻了一下。
輕吻的唇舌的觸感印在冰冷金屬上,談鬱甚至錯覺這個吻溫度高得灼熱,那股熱意從劍柄流向了劍刃。
“你變成劍身也很有趣,即便弘子金想要……我也是不會給的,”索樹月垂眸說,“今夜好夢,談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