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你不要騙我。”籍林邦語氣可憐,“我已經相信了。”
門板上傳出了鑰匙搖晃的脆響,談鬱轉過身,門外倏然走進來了兩個身材高挑的男人。
走在最前麵的白發男人正將外套脫了,放在一邊,準確地在客廳一角捕捉到了談鬱的身影。查禮然也不言不語,地挑起眉朝他走近,捏了一下他的臉,眼中又浮現了神經質的笑意。
“說點正事,”查禮然嘖了聲,“洞穴裡有些奇怪的痕跡,看不出是什麼,略過,但我們在海邊發現了一條魚……擱淺的巨型魚,大概兩個人那麼長,肚子很大,裡麵有東西,我們的工具處理不了,回來和你們說一聲。”
傅嵐帛正擦著手,視線停在談鬱身上,也補充說道:“魚肚子會動,有聲音傳出來……裡麵可能是個人類。”說罷,他看向從樓梯走下來的另一個男人,說:“該走了。”
傅嵐帛和第五堯的關係是“上下級”,他的吩咐第五堯必須聽從,後者看起來心情不佳,烏黑的眼眸在客廳數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看了眼那個穿杏色衣服,正與男友待在一起的少年。
第五堯沒說什麼,皺了眉應聲往外走,拿上了槍和刀具。
一行人走到海邊,談鬱遠遠就見到了半人多高、足有四米多長的一條巨型魚擱淺在海灘上,銀白的身體反射著午後的陽光,即便離得遠也能隱約聞見魚腥味和腐臭的氣息。
魚側麵朝上,魚鰭和魚身已經被曬得乾涸,魚目混濁、嘴唇張開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細牙齒,它巨大的肚子鼓起,仿佛被強行塞了幾個行李箱進去。
第五堯已經走上前,與傅嵐帛商量著剖魚腹。
也是在這個時候,魚的肚子微微蠕動了一下,仿佛被吞進去的東西也聽到了他們的聲音。
“周束?”
談鬱第一反應是這個失蹤的隊友。
魚腹被割開了一道血痕,厚實的皮肉綻開,像另一個張合的嘴。
在那張裂開的口子裡,隔著一層半透明的膠質,他們見到裡麵側睡著一個人類的身體,雙手往外,沾滿著粘稠的水,談鬱拿著匕首剖開魚胃的一層薄膜,那個人的身體一下子清晰了起來。
周束痛苦地閉著眼睛,蜷縮在魚的胃裡,與很多死去的魚的屍體躺在一起。
因為畫麵委實古怪,一時間在場所有人都陷入詭譎沉默。
談鬱皺眉,握住了她的雙臂,將她從濕滑的魚肚子裡拽了出來。
那隻巨大的魚暫時被留在了海灘上,被一群海鳥啄食。
周束尚且有生命意識,昏迷不醒,被搬到了房間裡。
談鬱第二次到房間裡探望她,已經是夜裡,他從房間裡退出來,迎麵見到了倚在牆邊抽煙的白發男人。
他上身隻穿了一件背心,敞露著肌肉和傷痕,見他出來,將煙掐滅了,斜睨著他問:“你不害怕這些的?”
談鬱下午在海灘上的表現查禮然頗有些訝異,但轉念一想,這人一向來都是這種冷靜表現,仿佛缺了點什麼。
“嗯。”
他應了聲,走到自己房間之前。
開了門,查禮然自然而然地跟著他走進來,往四周掃了眼,他的房間與旁人的沒什麼不同,隻是做歇息的地方。
“你要睡覺了?”
他問談鬱。
從掛畫上挪回視線,映入眼簾的是一具裸露後背的年輕身體,白皙緊實的肌理,橫著幾道擦傷和結痂的痕跡,腰背的線條一路勾著往下掩埋在皮帶邊緣。
他的男友,正褪下了那件杏色上衣,彎腰在櫃子裡找換洗的衣物。
“嗯,你之前給我的衣服在這裡。”談鬱在櫃子裡翻找,聲線平靜。
查禮然:“不用了。”
他盯著談鬱背對著他的身影,嘖了聲又說:“你今天一天都在屋子裡嗎?”
“不是,我不喜歡待在這裡,一到夜裡就有從海底爬進夢裡的東西,但是一醒來就消失了,殺不了,很煩。”談鬱轉過身,臉上浮起厭倦的神色。
不等查禮然回答,他思索著問:“也許你今晚可以睡在我這裡,我想知道它們是否是不是隻在我一個人的時候出現。”
查禮然咬著煙,本是打算低頭打火,這時候動作一頓,挑了下眉,盯著他看了許久。
睡在我這裡?
他對談鬱的第一眼印象,一個黑發美貌的年輕人,眉目之間有幾分未褪的青澀,但他一貫地眼神沉靜,眉目之間也沒有多餘的表情,生人勿近的冷酷氣質在遊戲裡外都罕有。
這會兒談鬱坐在床頭櫃上,略微揚起臉,燈的陰影攏著上半張臉,掩蓋了他冷淡眉目的神采,隻有尖尖的下頜和淡色的嘴唇被光線照得格外明晰。從下頜往下,是光裸的蒼白脖頸和上半身,宛若一種引誘。
查禮然不自覺地攥著打火機把弄,壓抑的眼神也往上落在少年臉上。
“睡在這兒?”
他反問。
“床和沙發,你自己選。”
談鬱看了眼床褥。
白發的年輕男人走上前,咬著煙,吐出一口煙霧。
他低下頭,輕聲問,目光執著:“這是約會嗎?”
談鬱還未回答,男人已經做了個讓他略微詫異的舉動——不知為何忽地垂下頭,整個人抱住了他,將臉埋在他頸窩裡,又舔了一下。
濕潤溫熱的觸感……
談鬱扳住男人的肩膀,將他推開一點,莫名說:“你乾什麼。”
“吸你一口。”查禮然翹起嘴角,指尖一寸寸撫過他的臉頰,親昵蹭著他的下頜,故技重施地埋在他身上。
“……不是約會。”
“我不管……反正就當是約會了。你好像也不知道怎麼戀愛,對吧。”
“你在撒嬌?”
談鬱難得又見到查禮然私底下的這樣一麵。
“算是吧,”查禮然摩挲著撫過他的背脊,慢悠悠地貼上去,在他耳廓低語,“我也不知道怎麼談戀愛……沒關係,我們可以一起摸索。”
“我也許給不了你想要的回應,你可能會因此失望。”
他頓時想起以往世界裡的某些場景,心裡泛起一絲波瀾。
這是遊戲裡海神指定的戀愛,但是查禮然的感情是真的。
“沒關係,我可以教你。”
查禮然興致勃勃。
床是單人床。
兩個人躺在上麵就顯得窄而擠。
查禮然把玩著他的手,燈已經關了,與他斷斷續續聊起一些瑣事,關於線下的生活。窗戶沒有關上,海風卷著海水的氣味和一縷月光進了屋子。
昏暗光線之中,白發男人垂著眼瞼與他低語,褪去了往日裡那種尖銳的印象,無端地顯得溫順,仿佛忽地一改本性聽話乖乖收斂。
他說的是大學的事情。
談鬱提取了幾個關鍵詞。
首都星,某個學校讀軍事專業的學生,課很多,實踐課經常受傷。
……這個人物背景聽起來很耳熟。
查禮然說著,忽地低頭咬了他一口。
“為什麼咬我?”
“你走神了。”
“有嗎。”
“不然你在乾嘛。”
“思考你是哪個學校的。”
“首都星開軍事專業還能是哪個學校?”
“……”
這種細節也對上了。
查禮然嗤道:“你怎麼不說你的事?”
“現在不能告訴你……等遊戲結束你就知道了。”
談鬱說得模棱兩可。
他沒辦法與查禮然解釋為什麼他是一行虛構的代碼。
惡靈Boss是困在遊戲裡一抹忘了自我的意識,與遊戲融為一體,穿越在各個世界裡的他的靈魂又是什麼。
剛說完,唇瓣忽地覆上男人的指腹,似有若無地摩挲著下唇,接著挪開了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細密的吻。
床單泛起漣漪般的褶皺,他們陷在柔軟的床褥裡,被窗外的海風拂過。
“……睡覺吧。”
查禮然撐在上方喘了口氣,眼神晦暗地看著談鬱,用手指蹭了蹭他泛紅的臉,俯身抱住他。
被咬過的地方有些血和煙草的味道。
談鬱想著,也舔了下嘴唇。
“我去一下盥洗室……睡吧。”查禮然在他耳邊說著,又惡意地摩挲他的耳垂,揉來捏去,“晚安,男朋友。”
談鬱翻了個身,麵朝著那扇窗戶,見到一彎明月。
這就是戀愛嗎。
【你談戀愛了。】
他的疑問與係統同時響起。
【查禮然對你私下裡蠻溫柔的,看不出來。】係統說道,【不過,外麵那一屋子的角色也估計與他同宗同源,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這邊開始玩小情侶戀愛の遊戲,你確定其他角色不會發瘋嗎?】係統歎氣,【你得想想辦法,讓他們彆搞事影響後續劇情。】
按照原著的走向,現在已經快到團滅劇情了。
查禮然會發現他的本質是一團數據,像個虛擬戀人,其他人也將意識到這是策劃的把戲,男主就此寫下意識流的副本回憶。
他得到那位追逐他的靈魂分裂者的一部分信息,繼續拚湊對方的身份。
【無論哪方麵,對你而言都很危險。】
係統提醒他。
‘嗯。’
談鬱說著,闔上眼。
過了很久,查禮然才從盥洗室裡走出來,他聽到對方上床的動靜,睜開眼,一隻手捏著他的下頜輕輕掰過去,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
“你好可愛,像一隻貓。”
查禮然懶洋洋地在他耳邊說。
談鬱撥開他的手,漂亮的瑪瑙似的海藍眼眸凝視著查禮然,又垂下眼簾,右手輕輕拍了拍男人的臉頰,定定地與他說:“你該睡了。”
仿佛是無形的規矩與馴服,查禮然登時慢吞吞地收斂了臉上興致勃勃的神色,說:“好吧,晚安。”
第二遍晚安之後,談鬱在床榻上睡了安穩覺。
一直到淩晨三點。
談鬱又一次醒來,但這一回沒有古怪的夢。
他起身到廚房倒水,一坐起來,手臂忽地被拽住。
“去哪,做噩夢了?”
查禮然問他。
“倒水。”
“你怎麼不讓我去。”
“我有手,你繼續睡。”
談鬱起身下了床,拿起桌上的水杯。
廚房裡很安靜。
他倒了水,站在窗戶邊往外看,遠遠能見到一隻腐爛的巨魚橫貫在海灘上,被潮汐拍打腐蝕。
“今晚夢到那些東西了嗎。”
一把男人的嗓音忽地出現在他背後。
第五堯倚在門邊。
“今晚沒有,”談鬱垂下眼簾,將杯蓋蓋上,“它隻找我一個人的時候……很狡猾。”
第五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仿佛往日重現,黑發的年輕人正在他眼前走過,即將繞過他走向另一個方向,然後睡在彆的男人懷裡。
他一把攥住了談鬱的腕骨。
一雙光潔而蒼白的手。
“下個副本你還打算和查禮然戀愛嗎,”他將談鬱困在牆壁和自己之前,低頭問道,“說來也很奇怪,你為什麼扮演的是NPC角色……那些攻略裡從未有過玩家扮演典獄長的。”
“不關你的事。”
談鬱皺起眉。
他正打算推開第五堯,忽然間瞥見廚房牆壁上多了一個東西。
……轉盤。
最底下的參與數為二。
也就是隻有他們兩個人能抽標簽。
“補充標簽?”
談鬱不解。
第五堯看了那轉盤一眼,收起了手,說:“這是海神的把戲,它認為你和我都完成第一階段了。”
這已經是談鬱第三次碰到這個轉盤。
冰冷的轉盤蹭過他的指尖,旋轉著停下。
指針的右下區域浮現了一個新的字樣。
“情人。”
他緩緩念出這個詞。
第五堯抬眸看向他,烏沉沉的雙眸盯著眼前人,也皺起眉尖。
按照遊戲規則,標簽是兩兩對應的,除非其中一方死亡。也就是說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兩人互為情人,必須扮演這一角色。
談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在這個副本裡,他自此擁有了一個男友、一個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