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我在飯店等你。”
小曼低頭看著銀票,一鼓作氣地去了。阮蘇將這事拋到腦後,繼續與婁望南聊天,趁機跟他學了個小訣竅——如何煎出漂亮完整的荷包蛋。
當她終於完成一個得意之作時,小曼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個膽怯的小尾巴,左張右望驚魂不定,活像要被這個世界吞吃了。
小曼先把她領上了樓,才來找阮蘇彙報。
銀票沒有了,換成另一張字據,是賣身契。
阮蘇看了一遍,點點頭,疊好遞給她,“以後她就是你買的丫頭,你想讓她做什麼就讓她做什麼吧。”
小曼自己都是丫頭,陡然買了個丫頭,非常不習慣,推回去道:
“她是你妹妹,你留著。”
阮蘇搖頭,態度堅定。
“跟他們談感情不如談錢來得方便,你留著。”
小曼隻得收下賣身契,咕噥道:“那你上樓見見她吧,小丫頭都被龜公推上床扒褲子了,可嚇壞了呢,真是殺千刀的好爹娘。”
阮蘇也有這個打算,端著那盤煎蛋上了樓。
阮桃孤孤單單地坐在包廂裡,抱著包袱無聲地淌了一臉的淚,黑黃色的臉也被父母的行徑嚇白了兩分,看起來倒是比那日漂亮些。
聽到腳步,她繃緊身體躲去角落。見進來的是阮蘇,立即又哭出了聲。
“大姐……”
她才經曆了原主曾經的遭遇,阮蘇對她是同情的。
但是不能太同情,因為心軟最容易被人當把柄。
無視對方的哭聲,她把荷包蛋放在桌上。
“嘗嘗我的手藝。”
阮桃哪裡吃得下,搖頭時甩飛了一串淚珠。
既然不吃,那就談談正事。
阮蘇在她對麵坐下,為自己倒了杯碧螺春。百德福消費高,給客人喝得茶水自然是最好的。淡綠色的液體流經唇齒進入腹中,留下無儘的清香。
“你剛才去了哪兒?”
阮桃不願說。
“你可知是誰救了你?”
她不解道:“不是大姐嗎……”
阮蘇搖搖頭,拉來小曼。
“不是我,是她。她這人心善,看不得小姑娘受欺負,所以自掏腰包買了你的賣身契。從今往後你就是她的人了,明白嗎?”
阮桃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難以理解她的話。
大姐就在眼前,那人是大姐的人,自己怎麼成了她的人了呢?她不是大姐的妹妹嗎?
小曼也怪不好意思的,但是想起進門前阮蘇的叮囑,還是清了清嗓子,擺出威嚴儀態說:
“我不強求你留下,你若是不願意,現在就把錢還回來賣身契拿回去,回你那窯子裡接客。若是願意,那你從今天開始都得聽我的,不許違背命令,更不許跟我擺架子。”
阮桃徹底被她倆弄蒙了,求助地看向阮蘇。
“大姐。”
阮蘇道:“以後沒有大姐,隻有主仆。”
她懵懵懂懂地明白了這些話的意思,心裡涼了半截,紅著眼睛問:
“你真的不願當我們的家人了嗎?”
阮蘇歎了口氣,起身走到她身旁,捧起她那隻印著藤條印的胳膊。
“不是我不願,是他們把我趕走。他們也趕走了你,做人不能太心軟,有人讓你疼了,你要麼打回去,要麼離她遠遠的,明白嗎?”
阮桃咬著嘴唇,眼淚一串串的流。
“可是我舍不得,他們是我爹娘,我這輩子從來沒離開過家……”
阮蘇沒有那麼多的耐心一直給她講道理,丟下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就與小曼聊起了天。
二人日夜相處,親密無間,能聊的話題三天三夜都說不完。飯店的客人、公館的舞會、商場的新貨、電影院的片子……每樣都是阮桃生平從未接觸過的。
她起初隻是哭,哭著哭著就止住了,呆呆地看著二人,眼中湧現出羨慕。
阮蘇吃完最後一塊點心,瞥了她一眼,對小曼使眼色。
小曼問:“想好了?留不留?”
阮桃深深埋著頭,蚊子似的嗯了聲。
“那好,你往後就跟著我住在段公館了。還有什麼東西要收拾的嗎?給你一天時間,明日早上去公館側門報道,要是不認識路,問黃包車夫就行了。”
小曼說完又學著當初阮蘇的樣子,塞給她兩塊大洋,便與阮蘇朝外走。
走到門邊時,阮蘇聽見後麵傳來怯生生的喊聲。
“大姐,你要見見爹娘嗎?他們今日就要回去了。”
阮蘇在心底歎了口氣,轉過臉道:“當丫頭要有當丫頭的規矩,往後彆叫我大姐,叫五太太吧。”
這句話讓阮桃猛地震了下,後退了兩步。
阮蘇沒有管她,下樓查完賬,就回公館去了。
小曼一回去就在傭人樓裡親自收拾出一間空房,供阮桃居住。其他老媽子們丫頭們看見了,也沒問太多,隻道她以後愈加好偷懶了。
不過這段公館是段瑞金的天下,帶了新人進來,無論如何還是要知會他一聲,以免出岔子。
這天晚上,阮蘇沒有早早睡覺,而是讓人準備了夜宵,坐在客廳等段瑞金回來。
閒著無聊,又沒人講話,她打量起客廳來。
為了開舞會,她讓人換了大留聲機大吊燈,沉甸甸的絲絨落地窗簾上掛滿了小燈,一旦打開便是滿屋的璀璨奪目。
牆上掛有工筆芙蓉圖,地上鋪得是進口波斯毯,茶幾乃酸棗木的,沙發又是意大利進口的,
兩隻大琺琅彩落地花瓶裡插著東洋式切花,桌角下的印度香爐飄出幽幽的檀木香……各種元素彙集在一起,倒組成一副美麗溫馨的畫麵。
如果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這裡其實很適合成為一個舒適的家吧。
阮蘇想到這一點,突然如坐針氈,因為發覺自己此刻太像一個等待丈夫下班回家的三好太太。
她正要走,等的人便回來了。
段瑞金走進客廳,聞到了參湯的香味,問:“還沒吃晚飯?”
她停下站在沙發旁,“吃了,等你回來一起吃夜宵呢。”
“哦?”
段瑞金來到她麵前,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又沒錢了?”
他站得太近,又高,把她的光都擋住了。阮蘇退開兩步,哼了聲道:“才不是,我的飯店已經開始賺錢了,往後再也不會問你要錢。”
他聳了聳肩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誇讚:“嗯,厲害。”
阮蘇端起湯碗遞給他,視線掃過他瓷白窄瘦的臉,道出原因。
“我明天想把我妹妹帶來住,讓她在公館做工。”
段瑞金咽下口中的湯,意外地看向她。
“你妹妹?”
“對呀,她重走了我的老路,被爹娘賣了。”
阮蘇說這話時避開了他的眼睛,因為感覺在給他添麻煩,不太好意思。
而段瑞金聽完後許久沒說話,忽然放下湯碗走上樓。
阮蘇望著空蕩蕩的樓梯一臉茫然。
這是什麼意思?不願意跟她談?
還沒想明白,對方又下來了,塞給她一張支票,上麵是兩萬塊錢。
欠著二十萬呢,怎麼可能還拿他的錢?阮蘇燙手一般不肯接,問:“你在做什麼?”
他認真道:“你家人來了,本該由我好好招待,但礦上太忙一天都走不開,這些錢你拿去,她想買點什麼吃點什麼,儘管給她買,帶她好好在寒城玩一玩。”
阮蘇聞言更加害怕了,他這是正兒八經拿自己當妻子對待啊,所以才對她“娘家人”那麼好。
這與她的打算截然相反,她沉吟片刻,毅然決然地推回去。
“不要。”
“拿著。”段瑞金低喝。
“真的不要!”
她奪過支票,塞進他長褲口袋裡,用巴掌捂著不許他拿出來。
“她是我妹妹,如何安排自然由我說了算,哪怕你是好意,也不該強行乾涉吧?”
段瑞金感受著她掌心的熱度,一低頭就能看見近在咫尺的臉,苦笑道:
“給錢都不要,你是越來越難伺候了。”
阮蘇臉一紅收回了手,咕噥:“誰敢要你伺候啊。”
段瑞金放棄了給她塞支票的打算,想到林清在信中教自己的辦法,問:“你有什麼想要的禮物?”
“我當然要……”
不等她說完,他就打斷道:“休書不行。”
阮蘇瞪了他一眼,“那我沒什麼想要的。”
段瑞金頗為失望,“一個都沒有?”
“嗯。”
他若有所思地喝完那碗湯,上樓睡覺。阮蘇看著他的背影,發現了一個不曾注意過的細節——自從玉嬌走後,他再也沒在姨太太房內留宿過,每晚都睡在他的房間裡。
這個細節令阮蘇害怕,因為對方似乎要認認真真地談一場戀愛了。
他本就長得舉世無雙的好看,若是再加上深情款款這一條,隻怕自己堅持不了太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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