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殺狐(一)(1 / 2)

古燕國早已消散於世, 當年五雄七國,如今已作目不可見的塵埃黃土。

燕昭襄王,燕公子職, 曾納賢分齊,開創燕國盛世。其子燕惠王。

墓地經由時間衝刷, 隻剩下中央的大石堆,燕後人儘死,四百年前,此地便已無香火跪拜了。石墳上長出了些許雜草,每年夏秋, 都需要好好休整。

青衫小童手中揮著小鋤頭,將周圍的雜草清理掉, 對著遠處坐在溪流邊垂釣的青年道, “每每想起我還是一棵樹, 就覺得分外對不起這些花花草草的姐妹。”一鋤頭就讓他們斷卻生機, 哎,太殘忍了,實在是太殘忍了。

隻可惜他既然是守護昭王墓的華表, 那麼這實在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由不得他不做。

真不明白, 魂既已歸冥府,上一世的肉軀已剩白骨, 還需要保護什麼。墓地的花花草草總也不過一年壽命,卻非要犧牲它們性命去保護墓地枯骨。

少年也不回頭,即使相距還遠,他卻將桑年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此時便回道,“人族重視宗親, 認為必須需要完整的軀體才可以平安輪回轉世。軀體受損時,下一世就有可能天生殘缺。故此……”

“但燕昭王已死了足有五百年了。”若未登仙,以昭王的功德,都不知可以平安轉世幾個輪回了。

小童歎了口氣,“罷了罷了。看來仁王情分上,便為您打理吧。”燕昭王求仙問道,嚴於律己,收到仙人青睞,當年西王母三約昭王相會,可見其仙緣深厚。既是為如此一個得道仙人守墓……守墓便守墓吧……

薑穆聞言笑了笑,也不再多言。二人便各自忙了。

山風,流水,秋月,碧草。清明溫和,令人心神平靜。

日暮,斜陽映水。

山風帶來山下村落的禱告聲,“我家孫兒這幾日發熱發的厲害,這可怎麼辦啊!求您保佑,讓他趕緊好起來吧!”

“謝謝祖宗。我是大河村東頭的孫老三,哎,我媳婦生了!兩個兒子!謝祖宗保佑啊!”

桑年坐在水邊泡腳,氣哼哼道,“就知道吹。”真是祖宗都不知來掃掃墓地嗎!當燕昭王是送子觀音啊!

“明明是少白你又救了他們一次。愚蠢的的凡人!”若不是那日剛好自人間歸來而路過,那女人就和兩個兒子一起輪回去了!

“我非得要他們知道他們該拜作古幾千年的老祖宗還是該拜你。”

“桑年。”流水邊穩坐在石台上一日釣魚的青年聲如暖玉,柔和溫暖,含著淺淺笑意,微不讚同的喚了一聲。

他提著小魚簍握著魚竿,轉過身來。一身儒雅的文士青衫,卻掩不住眉目風流。所謂眸中自含秋月,薄唇如三月桃花。

每每他微笑時,唇角似彎非彎地翹起小小弧度,右眼角下一點微紅痣靈動,晃得人晃得人心神恍惚。他也慣常含笑。若不是其人端正沉穩,一派溫文爾雅,風骨極佳散去妖氣,僅那雙生就的狐眼,便足以令人心魂動蕩。單看表象,好一副秋水相貌。

人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好相貌,第二眼看到他溫文如玉般君子端方。越是相處極深,反倒略去了那美麗的表象,看的更清楚的,是他的溫和律己和持重大方。

世上怎會有如此一隻好狐狸!

桑年每每看他一次,每每作如此想法一次。

初見之時,君子臨崖而立,迎風立得端正挺直,他以為對方至少是什麼鬆柏竹蘭的妖怪,直到他露出真容,他開始相信他是一隻狐狸了。

可過久了,他又覺得此人可以是梅蘭竹菊任何一個妖怪,他都不像是狐狸精。

桑年拍拍自己的腦袋,回過神來對薑穆那張臉瞪了瞪眼睛,叉腰怒道,“薑少白。你可是狐狸精哎!”

“你可知妖精不能進入人間界的!你還去幫他們看病種花種草,還給驢子接生???”

“最後!作為狐狸精你去了半年竟然都不知道抱半隻雞回來?”

“……”薑穆回頭,“桑年……作為樹妖應是餐風飲露的吧?”你總惦記著雞肉是否已經不太對勁了……

“我不管。我才不是惦記你做的叫花雞!!!”

“……”薑穆忍不住笑出聲,“好好好。桑年兄今夜吃紅燒魚嗎?”

“好啊!”桑年欣喜一秒鐘,變臉嚴肅無比道,“小少白,作為過來人我必須要提醒你,人心超!險!惡!你知道成精的狐狸到處亂走被抓住,可是會被扒皮製衣,燒肉做羹的!!!!”

他指著薑穆剛剛釣上來的魚:“就跟你吃雞吃魚一樣的!!!”

“……”這孩子是不是對妖有什麼誤解……常日聽得妖吃人,還不曾見到有說人吃了妖的。不過……桑年之言啊……他握著簡陋的魚竿笑而不語。

遠對青山俯綠水,近看秋月笑繁花。

這大概是他最近一年的生活了。

算起來,他也有一段日子沒有看到這般青山綠水了。

一年?或者三四年?

不過他都是可以習慣的。能逍遙安逸他固然開心,可若不能其實也並不愁悶。他知道自己繁忙的時候,所有的忙碌都會有其價值。無論是對他人,或是對自己。

如今想起來,最後那段日子,白老大似乎也在難過。隻是身體生命力將近枯竭,一字一句都是以時間作為代價,他想要儘可能多的加上自己曾經進行的研究,讓後來人少走些許彎路,便沒有能抽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寬慰身邊的人。

不必為他而感到難過。他希望看到的是,他們的安寧和平靜,而不是悲傷。

薑穆不會因死亡而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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