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穆撫上灼燙的城牆,從中向城外望去,那裡已有流民搭起的帳篷,“還需備好冬日糧草,以防民變。”
民變……張華整個人都不好了。六月時,少白提及秋收存疑,八月秋收存疑,少白又談以防民變。
張華突然覺得一陣疲憊。其實,並不是他想不到,隻是,想不到的是少白總是一榔頭將人敲醒,但也敲得頭暈眼花。
“不知明異道長何有良方……”
“茂先之意……”
“先解燃眉之急。”李明異絕非尋常之輩,若不能再做他想,若是能,實在再好不過了。
“茂先……”
“少白不必再勸了。違逆四時的確有背天理,可天意若是要旱死華之下百姓,華也顧不得太多了。”
“少白莫非就忍心看這萬民饑貧?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他扭頭下了望樓。
薑穆看著他離去,從袖中拿出了那幾張井鑽的樣紙,展開看了一會,指尖微緊。扭頭再看城外那片蹣跚的人影,垂眸不語。
心焦麼?可欲速則不達。
他在城牆上站至暮色。
忍心?他若忍心,便不會不顧桑年勸阻離開燕昭王墓了。
夜色落下,他回了府衙,張華一臉欣喜地過來通知薑穆,道是明異有求雨之法。
薑穆對他點點頭,“如此也好。若能求雨,幽州之急可解。”他取出了水井圖,“我翻看過幽州各類卷宗經要。幽州地處東北,多風沙,數年遇一旱,幽州東側臨海,海邊多鹽地,故此不長綠。今年事過,又宜人為種樹掘井,改換風氣。日久,此地旱情自然可解。”
幽州之旱,還是因風沙太大,致使水氣無法留存。
張華拿起圖看了一會,收到自己腰間,“少華多才華算是了解了。不過此事之後再議,你同我先去備好道長所需祭祀之物。”
“……穆也要去?”
“那是自然。明異道長特意囑咐過了。”
“明異?”特意?相識一場,卻將成為孽緣嗎……
“走走走,速速備好。明日開壇啊。”
……
七月廿三,晴空萬裡。
州府正街前擺開了巨大的高台,黃紙沾滿,高台八個方位分彆畫了八個卦相,穿著紫色法衣的李明異在祭桌前神神叨叨,果不負尋常百姓眼中作法道士一貫的作風。
李明異一手持劍,一手搖鈴,念過太上心經,又邁北鬥七星步。
薑穆隱隱覺察到幾分,妖氣。他看向李明異的目光,略有思索。
乾坤袖中,飛屍雲蔚看到這般情況,語氣有些尖銳,“他要做什麼!”
薑穆微微皺眉,“你們?”
“此物並非求雨法陣。”
“……總之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天地瞬息變色。
陰風呼號。
他抬起頭,正對上李明異的雙眼,李明異大聲道,“幽州旱情,皆因妖孽之禍,今請太上無量真神降身,滅妖降福。”
的確是在對薑穆說。
天際一道雷霆刮過,風愈發大了。
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李明異,和台下一個看客。
李明異持著閃著紅光的桃木劍,衝薑穆喝道,“妖孽還不伏法!”
薑穆神色不動,“道長該祈雨了。”
“大膽妖孽!見我真神還不速速下跪!”
薑穆想了想,太上無量真神的道德真君,曾經是他的師伯。
他打量著那把妖異的桃木劍,良久,久到李明異以為自己成功了,薑穆道,“道長借此物便想召老君分神下界,未免略顯簡陋了吧?”
李明異登時喉頭一口血氣湧上來。
“妖孽修為深厚,諸天法相,賜我神力!”
天際一道雷霆劈下來,正好劈在那柄桃木劍上。
這次薑穆倒的確覺察到了些許靈識。“入世以來,穆不曾使用法力,亦然不曾擾亂人世平衡,真君以何由傷我?”
桃木劍上電光四散,“妖族入人世,本就違逆天理。”
薑穆道,“敢問是哪條天理?”薑穆所見到過的天地規則都不曾說,人族城池,不是妖族城池。
“人妖殊途之理!”
那把劍帶著李明異的魂魄而來,刺向薑穆。
薑穆拂袖,掌心一道龍魂。
“這、這是……”桃木劍上神魂驚異無比。好大膽龍族,竟相助狐妖!話音未落,桃木劍折。
黑色的龍族靈魄倏息長大百倍,飛入九天,自龍角處漸漸生出黑白交錯的鱗片。
呼風喚雨。
臉上一點微涼。
張華摸了摸臉頰,是水?他忍不住扯了扯薑穆的衣袖,“少白,看,落雨了!落雨了啊!”
有雨水落進嘴中,有人才發現,“怎有些酒味?”畢竟不多,大多人都當做錯覺過去了。
薑穆眨了下眼,收回靈識,對張華微微一笑,“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二人對峙,在常人眼中不過短短一瞬。
雲氣聚集,雨水落下。
他們隻知道,祈雨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