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一年年長大，等他身體不錯，能出遠門時，他也聽到了那首戲目。
哪吒難免有些忐忑，“王耀以為如何？”
“聽來很有趣。”
“……僅此而已？”
王耀笑問，“若不然呢？”
哪吒無言以對。
七年，乾坤圈下滅了無數覬覦龍魂的妖孽。
直到王耀再問，何以唯耀可見仙長？
哪吒不會說話，他向來也不屑說謊，他給另一位當事人三言兩語講全了三太子互毆的全部流程。
王耀終究是孩子，不善於掩飾自己的心事。他什麼也沒說，他也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
最後隻得結果，生殺之恩仇，到此為止。
無數話本裡都寫著，主人公化作厲鬼複仇動輒殺人全家的。所以哪吒以為，仇恨往往是難以消解的。
他回到碧遊宮複命。
那位師伯對他說，仇恨的確是難以消解的。
那是因為很多負罪者其實，並無主動消解仇恨的心意。
自己不認罪，不贖罪，又等誰來原諒。
等到敖丙歸位，哪吒親自去登門謝罪。
哪吒賠罪，石磯便也不再糾纏。震天箭射殺朱紅，是軒轅時事，而碧雲童兒，也的確有些機緣巧合。隻是，有再多的誠心和理由，石磯縱然決心不在追究，卻也不想再見那位玉虛弟子了。
成聖煉心的那段日子，哪吒一直待在碧遊宮附近。
說來其實奇怪，玉虛其實並不提倡隨性而為的修行方式，但是碧遊宮帶給人的感覺，反而比玉虛的克己更為，順應天道。
碧遊宮通天師叔祖隻負責傳道，宮中大大小小事務和尋常修行都是少乾師伯管理，他向來散心而不拘禮，碧遊宮也上下無意學習了這般作風。他們待少乾師伯，都很親近。
碧遊口中那位溫文爾雅心底平和的師兄師伯師祖，哪吒初聽之下一時不能將之與在他麵前冷臉的師伯聯係起來。
或者說，作為千萬年來唯一一個見識過師伯怒火的人，他李哪吒還是很獨一無二……
少乾靈君發火，哎，可惜說出去沒人相信就是。
世事輾轉，仙境日漸凋敝。
那時三位師祖以身合道已久。
天地將大劫。
師父將他收回乾元山，閉關修行，以求避此劫難。
出關之後，天地靈氣已重新恢複。
忽聽敖丙說，碧遊宮已無少乾。
哪吒隻笑他嚇唬人。師伯道法心境，是三位師祖無不認可的，他距成聖亦一步之遙，不過是無心去度那道門檻而已。
便不論法寶加持，他的境界能力都是三界第一人。他怎可能歸於無？
若說是合道，哪吒在天地規則中又覺察不到師伯任何氣息。
敖丙沉默良久，到哪吒覺得心寒之時，他垂眸道一句，“你往碧遊一趟，便知。”
哪吒起身，風火輪瞬間出離東海。
他路過紫芝崖下，見到龜靈師伯長臥海浪之間，似夢似醒。
瞬息到碧遊宮前，碧遊宮依舊是千萬年一如既往的熱鬨。
多寶看到他，笑眯眯道，“喲，小哪吒出關了啊？如何？閉關千年，可長進了？”
哪吒看他，他第一句所提，不再是，你又找你少乾師伯複命啊？你少乾師伯可等著看你長進許久了。
他站在碧遊宮門前許久，“多寶師伯……”他想問問少乾師伯，到嘴邊卻完全變了，“自然是長進了。今至聖人境。”
多寶欣慰無比，“好小子，這肉身化聖可是困難！恭喜恭喜啊！”
“是師父教導有方。”
“沒想到你也懂謙虛了。著實不易，不易。”他帶著哪吒轉到後殿，很快有童子端來各式各樣的菜肴擺上來，一切似與從前並無改變。
但哪吒已經明白，終究有一些，還是改變了。
其實他隱隱也能猜到些許因果。
天地大劫。
獨善其身。
還有誰會想著，去扭轉劫難。
世上隻一人敢於如此。
“哪吒，仇恨的確是難以消解的。那是因為，負罪者往往並無主動贖罪的心意。”
曆經萬年歲月，哪吒也不再是七歲稚齡。他為少乾師伯補上未儘的一句，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不是任何原諒者都有純澈赤子之心，也不是任何原諒者都如師伯那般，曆儘千帆也願寬待世人。
紫芝崖下，海風蕭瑟。
故人已遠，古鬆依舊。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