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也不待回答,一屁股坐了下來。
青年冷冷淡淡瞥了一眼內堂幾個空位,意思不言而喻。
敖縉露出一個大大的友好微笑,“在下也喜歡靠窗!”
青年目色微冷,放了茶盞起身便要離去。
敖縉遲疑了下,原本要擋,鑒於初見,未免唐突,隻得喊道,“相逢即是有緣。”
“這位小哥,我們必然還會再見。”
黑衣青年毫無反應地大步走遠。
帶他走了,敖縉坐下來摳著茶桌,一臉糾結。……究竟,是不是少乾靈君?
世上真會有如此,莫名相像之人嗎?
甚至不在於皮相,而是……氣質?嗯,靈魂?總之,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敖縉動用了整個龍宮的力量調查。沒有結果。
他就像是憑空生出的人。又像有著無當那般,自動被世人忽略的天賦。
見過他的人,都認為不曾見過。
三月桃花盛放。
山中清淨。
敖縉一腳踏了進去。
青年果然在此。
他抬頭,看到敖縉,也不驚訝,反而笑了,“你來了。”
不知為何,格外無害的笑容,反而讓敖縉心裡顫了一下,總覺得似乎招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他抬手拿了桌上茶壺猛灌一通壓壓驚,扭頭對上那雙深沉不見天光的眼睛,敖縉噎了一下,連忙拱手一拜,“在下敖縉,失禮失禮。”
青年提起紫砂茶壺倒了一杯,遞給他,好看的桃花眼一彎,幽幽道,“不急。慢慢喝。”
眸底卻全無分毫笑意。
敖縉一滯,頓覺自己有些衝動了。
他接過茶杯,“對了,還不知公子名諱?”
青年眼神微暗,他轉了轉手中茶杯,緩緩道,“不過一個稱呼而已。閣下如此在意?”
敖縉:“呃……隻是公子與在下一個故人相似,故而……有此一問。”
卻也不知青年腦補到了什麼,敖縉話音未落,卻發覺身周殺機頓重,他心下一緊,果斷道,“少少少乾乾,你你你你認得不?”
殺氣微斂,青年惜字如金的淡漠回答,“不識。”
敖瑨的結巴一時半會沒反應回來, “你你你……可是長得像啊。”
青年抬了抬眼皮,不為所動,“物有相似。”
“可是……”
“在下還有事,不與敖公子多聊了。再見。”
“哎哎,交個朋友如何!我看公子麵善啊!”
“不必。”
敖縉目瞪口呆看著青年幾步消失在桃花林中:……這也太難了。少乾靈君何時會如此難纏……
敖縉自帶酒菜去找了青年談天。還是未曾研究出他和少乾的任何關係。
不過也許是他的堅持有了成效,青年終於不再像之前那樣,說話夾槍帶棒了。
好一段日子,他們相約踏青,曲水流觴,倒的確像是相交至深的朋友。
秋月之夜。敖縉特意帶了壺好酒去找他。青年依舊不曾提及自己姓名,他也依舊滴酒不沾。
青年坐在石桌之前,庭院林木瀟瀟,綠竹成蔭。見到敖縉,伸手示意對麵的座位,“請。”
石桌上一片殘局。
已不能救回。
“敖兄以為此局如何?”
“黑子必死。”
青年笑了笑,“良辰美景,不如敖兄與我手談一局?”
敖縉提著酒壺坐下來,也笑,“如此再好不過。”
“敖兄先請。”
“那……在下也不客氣了。”
黑白子交錯之間,雙方皆有千萬年閱曆,棋風穩健,一步三算。
叮叮最後兩聲落子。
青年緩緩道,“承讓。”
敖縉盯著棋盤上與青年方才第一盤殘局彆無二致的局勢,摸了摸下巴笑道,“世人知己落子者多,知人落子者少,兄台是算準了我的品性?”
青年自座上起身,聲如寒玉,“偏是如此,我才疑惑,究竟何人,竟能支動東海最為懶散不羈的五太子敖縉,親自調查我?”
他知道這個身份,敖縉也不覺得有什麼驚訝的。
敖縉道,“自然無人。”
“我來,僅僅是交個朋友。”
往常用來為他添茶的手頃刻握住敖縉的脖子,青年臉上有著完全不同於少乾的笑容,“朋友?敖兄以為,我信嗎?”
敖縉額角滲出了些許冷汗,頭一次在未壽儘時覺察到了死亡的危險,他微微皺眉,“你不信?”
青年瞳色深沉,仿若千年不化的寒潭。
幾月所見的冰雪消融,交心好友,如今看來不過是他敖瑨單方麵的錯覺罷了。
“說吧。誰派你來的?”
見敖縉不答,他微微垂眸,語氣玩味,“我猜猜。”
“元始……”青年一眨不眨盯著他的表情,略顯失望,“不是嗎?”
“太上?”
“……也不是?”
敖縉隱隱有了判斷,“你是……帝辛?”
青年眼睛一彎,眸底殺意此刻儘顯,“答對了。不過,沒有獎勵。”
青年手中握著那具屍體的脖子,聽到清脆的哢擦骨碎的聲音,見其生機儘散,鬆開了手。
麵上虛假的笑意消散乾淨,唯餘下冷漠與寒涼。
他瞥了一眼屍體,身影消失在庭院之中。
“帝辛!”
敖縉滿頭冷汗,自沉眠中蘇醒,他放大的瞳孔重新聚焦,麵前人的臉還模糊不清,他下意識道一句,“少、少乾?”
敖丙愣了下,“五弟,三哥知你素來與靈君交好,隻是……靈君合道已三年。你……”
敖縉沉默了好一陣,一時還回不過神來,“少乾……合道了?”
敖丙有些憂心,“五弟,你還好嗎?”
敖縉起身,“我很好啊。”
敖丙:“……”
敖縉摸了摸頭,隱約記起少乾合道之後,他的確病過一場……
他看著自己最為熟悉的那個敖丙,良久,鬆了口氣。三王兄,你活著,那真是太好了。
“……那……金靈呢?”
“碧遊宮。”
“您幫我遞個拜帖唄。”
敖丙微怔,“五弟去碧遊宮,何時還要拜帖了?”
是了,其實他和碧遊宮上下,交情都很好。敖瑨語氣裡不知是惆悵還是傷懷,“……我,病糊塗了。”
敖丙聽他心情不佳,隻好道,“若想去,也該修養一二。”
敖瑨應的極快,“自然自然。”
敖縉重尋了金靈。金靈就如千萬年前的記憶中一樣,依舊是個暴脾氣。
敖縉心歎,真好。
金靈被他盯著,心裡也有些發毛,“五殿下,你沒病吧?”
敖縉握著她的手,激動道,“金靈,能見到活著的你真的太好了!”
金靈:???
又道,“能見到活著的碧遊宮真的太好了!”
再道,“能活著見到這一切真的太好了!”
“我心甚慰。”
金靈:???
敖縉終於正經起來,金靈才發覺他修為精進,“五殿下這是……”吃了靈丹妙藥了?
敖縉輕歎。回來後明魄就失蹤了,恐怕當日,是它救了他。
他堅定道,“金靈,我來,隻是想告訴你,我不會後悔。”
他忽而卻以一種開玩笑的語氣道,“所以,若有什麼安排,儘管來吧!”
金靈心中微沉。聽敖縉之意,莫非是知道了什麼。
“五殿下……你真的沒吃錯藥嗎?”
敖縉笑了笑,也不追問她。沒什麼好失望的。畢竟他也會得到很多機會,救回敖丙。
每一次地水風火重置後,相同的故人,最終卻走向不同的結局。
無數次的置換中,他們從不識再重新相識,縱然他們不再有從前的記憶,但他心裡,他們依舊是他們。
相比於儘失記憶重新開始,敖縉覺得,若有人能銘記這一切,其實也好。
他願意做那個見證死亡和重生之人。哪怕,伴隨永不可止的生離死彆。
或許終有一日,會再見一次少乾。
那時,再論那些生死因緣吧。
作者有話要說: 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