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霆常常會有一個夢境。
朦朧的夢境中看不清容貌的少年對他說著什麼。他的聲音就像從天際而來, 又像是從他心底傳來。
忽遠忽近,雲霆聽不清。
夢裡鋪天蓋地,是一片喜慶而恐怖的紅。
紅燭下, 喜床邊新郎不省人事,喜酒傾倒, 新娘坐在床邊伸出手。
沒入胸膛時,白皙的手,紅色的血。
夢境的人,都看不清臉。但雲霆知道,那是他自己。
故此, 雖已決定與唐姑娘成親,但他也沒有喝下那杯喜酒。
她的手靠近他的胸膛。
靠近他的心臟。
他感覺得到, 心臟越發劇烈的跳動。
他是清醒的, 清醒的反製住唐雪見, 卻也清醒的接受了唐雪見的解釋, 清醒的配合她的任務。
白皙的手並不像夢境中那樣,破開胸膛。隻是在五雷鑽的牽引下,胸前浮現出一顆紫色的靈珠。
靈珠離體, 心便停滯。
那夜還是一樣的風雨, 記憶到此為止。
自此重新蘇醒後,所有的噩夢就遠去。
……
雲霆是雷靈珠最好的寄宿體, 而雷靈珠也是雷州最好的庇護者。
五年前相同的新婚之夜,相同的風雨大作。
暗沉沉的天色,雷電不止。
雲霆自前堂歸來時,腳步有些踉蹌。但他頭腦還尚且清醒。
他是雷州總兵之子,沒有多少朋友。除了父親的同僚,能來參加酒席的其他幾個, 還是平日降妖除魔時結識的。
故此,能灌他酒的人不多。偏偏雲霆酒量還不錯,回新房時,因要見到他的新娘,頭腦更加清醒了。
雨舒和他,曆經磨難,好不容易父親終於鬆口……
他們總說雨舒不過是府上的丫頭,身份太低,配不上雷州總兵之子。可是,世上再沒有任何一個女子,如她一般善良,如她一般,從未介意他的怪異之處,縱是不會武功,也願陪著他斬妖除魔。
李雨舒,那將是他的妻子,未來與他共度一生之人。
一身大紅嫁衣的新娘靜靜坐在喜床邊。
他拿起旁邊的玉如意,激動的指尖都有些發抖,挑開蓋頭。
燈火下的嫁娘臉色泛紅,眉眼溫柔。
女兒家含羞帶怯喚了一句,“……公,公子……”
雲霆沒忍住笑,拉起她的手放在心頭,“雨舒還要叫我公子?”
李雨舒愣了一下,才不好意思道,“夫君……”
紅燭搖曳。
雲霆拿起了喜桌上的酒壺,倒了兩杯清酒。
紅線牽連,喜酒一杯,遞於麵前人。
合巹酒。
新娘接過。
新人同心。
紅燭帳暖。
亮出寒鋒銳利。
她的目光掙紮了瞬間,刀刃對準了他的胸膛。
上一瞬間真情切切,下一刻又是刀劍相對。
刀刃刺入胸膛,血花濺出。
紅色迷了眼睛。
她伸手,在血色的胸膛中翻找。
氣息漸弱的人卻在此刻驀然睜開了雙眼,竟不像之前昏沉之意。
修長的指尖握住了她伸入胸膛的手。
紅色嫁衣的新娘怔了一下。
“李雨舒?”
“雲霆”問她。
新娘眉尖揚起,她低頭看了那鮮血淋漓的胸膛,隱約都看到翻開的血肉中不再跳動的心臟。
她抽了下手,對方氣力極大,握的死緊。
眉目間有不顯的薄怒。
他以為,李雨舒對雲霆,還是真心實意。他們相知相戀,他都看的清楚。今夜二人新婚,顧念他存在的特殊性,他徹底沉睡自己的意識,在雲霆壽儘前,他都不會再次蘇醒。
可李雨舒她……要殺了雲霆……
“雲霆”微微皺眉,“因為雷靈珠?”
新娘臉色一變,忌憚道,“你是何人?”邪靈上身?不,並無奪舍痕跡……他是雲霆嗎?
雲霆全身雷電,不能接觸常人,他向來以為他隻是患了怪病,根本不知自己身負鎮妖破邪的雷靈珠。為何此刻他又似乎對自己的情況清清楚楚?
“這並不重要。”他深深吸了口氣,一指一指,放開了李雨舒的手腕,二人手中,都是一片鮮紅的血。良久,才吐出一個字,“滾。”
血跡從衣襟滲出,順著衣衫紋路向下,在喜氣洋洋的紅緞金繡紋路繁複的衣角滴落。
嗒,嗒嗒。
地麵濡濕了一片。
夜風吹開木窗,昏黃的燈火顯出一種詭異的紅。
屋外滴答了三兩聲。
倏息之後,變成劈裡啪啦的狂風暴雨。
木窗外屋簷嗒嗒嗒嗒落成連綿不斷的風雨珠簾。
冷風吹滅了紅燭,房中頓時變得昏暗下來,成為清列淒寒的青藍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