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區區三周,能有這樣的進步,已經很不錯了。顧星星在第一次月考見識到自己的成績,和宋崇的實力後,決定放棄全級前十這麼虛幻的夢想了。她現在的新目標是全級前五十,照著現在這個進步速度,她覺得自己還是有希望的。
一周很快過去,江城也迎來了十二月。要是在西城,這時候差不多已經開始落雪。但江城這個城市,一年都未必下一場雪。現在雖說即將入冬,溫度也並沒有很低。
不過江城的冷是濕冷,也是挺難捱的,尤其媽媽還懷孕了。好在買的房子裡是裝了地暖的,當時廖伊就考慮到了這點,真的是十分貼心了。
周五下午放學,廖伊來接了顧星星和宋崇,帶著他們回了家。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顧星星在廖伊身邊已經是完全放開的狀態了。廖伊是個很好的媽媽,對待她的時候,絲毫不比宋崇差,顧星星很喜歡她。
開車進入街道後,廖伊先送顧星星回了家。到了家門口,顧星星開車下門,和駕駛座上的廖伊道彆。
“謝謝阿姨,阿姨再見。”
“再見。”廖伊應了一聲,回頭笑起來道:“怎麼不和宋崇說再見?”
被廖伊說了這麼一句,顧星星看了宋崇一眼,靦腆一笑,道:“宋崇過會兒會來我家給我輔導。”
所以他們不用再見,因為一會兒就見麵了。顧星星成績提上去後,對期末考試更是充滿了信心,她要馬不停蹄地追上去。
廖伊挑了挑眉,看著兒子點了點頭。宋崇沒說話,隻對顧星星道:“先回去,外麵冷。”
海邊比著學校裡要冷,尤其室外,顧星星還隻穿著校服,外麵隻搭了件外套。
顧星星聽了他的話,笑著點點頭,又和宋崇揮了揮手,這才離開車邊回了自家的庭院,進了家門。
廖伊在顧星星離開車邊後,就笑著打方向盤,準備轉彎離開。宋崇望著車窗外顧星星的背影,道:“等會。”
廖伊停下動作,循著兒子的方向看過去,看到顧星星打開庭院門,又打開了家裡的門,最後身影消失在視線內。
後座上,宋崇的視線並沒有因為她的消失而離開,他坐在這裡就這樣看著,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收不回視線。
“走了。”廖伊看著兒子,說了一聲。
宋崇回過神,應了一聲。
“嗯。”
車子轉彎後,靜悄悄離開了顧星星家門口。外麵一片安靜,而在這棟小小的房子裡,卻正在爆發著一場沒有硝煙的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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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星星開門進了家裡後,就看到了搭在沙發上爸爸的外套。她眼睛一亮,想叫一聲,但卻沒有叫出來。
爸爸不在客廳的話,八成就是在書房工作,她叫了會打擾他。而他這次過來挺突然的,顧星星回來也想給他個驚喜。
就這樣,顧星星放低聲音,去了二樓的書房。
爸爸確實在書房,不光爸爸,媽媽也在。書房的門仍舊是虛掩,顧星星在上了樓以後,就聽到了爸媽的聲音。
但他們的語氣並不像是在工作,倒像是在爭吵。離著有些遠,顧星星聽不清楚他們說什麼,她不想爸媽吵架,就趕緊走過去,準備推門進去勸和。
但是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爸爸低沉壓抑的聲音。
“所以你來江城陪讀,名義上是為了星星,其實是為了瞞著我你已經懷孕的事情。”
身體像是被什麼拖住,顧星星清清楚楚聽到了這句話,她動作頓下,心往上一懸,而在聽到塗樺的回答時,她的心重重的重重的墜了下去。
“是。”
顧星星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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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北鴻發現塗樺懷孕的事情,跟顧星星差不多。他看到產檢單的那一刻,已經渾身冰涼。學校快要放學,怕顧星星聽到他們的談話聲,顧北鴻帶著塗樺去了書房。進去前,他叮囑了塗樺要關門。
塗樺從這兩年開始,有意無意會提生孩子的事情。一開始她提的很隱晦,可不管她如何隱晦,顧北鴻都說的很明白。他這一輩子就隻有顧星星一個孩子,不會再要。而每次塗樺也都說,她也把顧星星當成自己最重要的孩子。
可是現在,她懷孕了。而且怕他發現讓她流產,所以趁著顧星星在江城讀書的機會,來江城陪讀,好瞞過他一段。等以後瞞不住了,胎兒也不好再流,他不接受也得接受他第二個孩子的到來。
在這件事情裡,顧北鴻最生氣的倒不是塗樺如何騙他。而是塗樺竟然利用顧星星,來滿足她的想法。甚至說不定從一開始,顧星星要來江城讀書,也是在她的計劃內的。
她說顧星星是她最重要的孩子,可是她卻用著這樣的名義,去孕育另外一個孩子。如果顧星星知道,她如何麵對塗樺,更是如何麵對這樣的家。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接受顧星星,隻是把她當成了顧北鴻的附屬品。她愛顧北鴻,所以接受顧星星這個附屬品。而在真正進入這個家庭後,事實卻不是這個樣子。她覺得在這個家裡,自己才是這個附屬品,家庭的核心是顧星星。
她是喜歡顧星星,可是她更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一個有著她和顧北鴻血脈的孩子的家,才是她塗樺完整的家。
在塗樺應了一聲後,顧北鴻看向了她。因為她的話,顧北鴻眼神裡滿是失望,後悔,不可思議。
“星星不是你的孩子?”
顧北鴻話音一落,塗樺的心臟往下一墜。她看著自己的丈夫,不知道他現在是如何想她。但他們是一家人,裂痕終究會撫平。在這種時候,她要說清楚她的想法。
“她跟我沒有血緣關係。”塗樺道。
“星星不是你的孩子?”顧北鴻看著她,又問了一句。
塗樺眼睫一顫。
“我是喜歡星星。”塗樺道,“但是我更想要屬於我自己的孩子。”
顧星星不是她的孩子。
夫妻兩人的爭吵是無聲而又安靜的,在塗樺說完這句話後,書房裡一下沉寂了下來。書房的門虛掩,走廊的光芒照進了一些,但是被一個黑影堵住了。
在塗樺說完這句話後,那個黑影消失了。
這原本是很明顯清晰的一個影像,可是顧北鴻因為聽了塗樺的話,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看著塗樺,眼睛裡的情緒已經被一抹朦朧給掩蓋,他沒了情緒,安靜而又可怕。
“你沒有遵守婚前的諾言。”顧北鴻道。
男人的聲音沉著而冷靜,像是在會議中平鋪直敘地說著一件事情,語氣裡滿是公事公辦的疏離和冷漠。
塗樺既然做了這樣的事情,那也知道這件事情的後果。但她和顧北鴻已經生活了十年,有十年的感情。而且他們是一家人,顧北鴻是個善良的人,她現在懷著他的孩子,他們頂多也就是有些隔閡。可隨著孩子出生,這些問題就都會消失不見,所以她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但顯然現在不是這種情況,她聽著丈夫說出的話,心裡已經動搖慌張,她看向顧北鴻,眼睛裡浮上一層複雜的情緒。
她其實是顧北鴻的第一任妻子,顧北鴻的上一個女人是去西城采風的雕塑家。雕塑家氣質婉約卻性格獨立,嬌小的身軀裡滿是力量。兩個人在草原上采風時產生愛意,隨後,女人懷孕,顧星星出生。
顧北鴻和雕塑家求過婚,但雕塑家不同意,她沒給顧北鴻任何承諾,所以在生下顧星星後不久,她就離開了西城。
顧北鴻對於她的離開,似乎早就預料到,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悲痛,隻是把自己全部的愛都傾注到了顧星星身上。
塗樺是牧民的女兒,她一直喜歡顧北鴻。可是顧北鴻一直拒絕,他所有的愛都給了顧星星,不會再給彆的孩子,他也不會再有彆的孩子。而且如果結婚,那必然要對那個女人負責。沒有一個女人不想做母親,他不能剝奪女人的這個權利,所以寧願不婚。
可他沒有剝奪,塗樺卻自己放棄了這個權利。她為了顧北鴻,去了醫院做了手術。
身為一個男人,有女人能為自己和他的孩子做到這種地步,顧北鴻不可能不受觸動。而隨著顧星星長大,塗樺一直在她的身邊,也慢慢認可了這個媽媽。後來,顧北鴻就和塗樺結了婚,一起生活到現在。
塗樺為他付出了那麼多,顧北鴻也不會任憑她自己付出。他也去了醫院,可在做手術前被塗樺攔下了。
她說她和他一樣,這輩子就隻有顧星星一個孩子。這是她的婚前諾言。
但是現在,她懷孕了。顧北鴻甚至不知道她現在的話,和他們的曾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看著塗樺,道:“孩子你想生就生吧。我養著。但是,我沒法跟你繼續生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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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星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離開書房,後來她想,可能是怕聽到更讓她傷心的話,所以在傷害來臨前,她提前避開了。
媽媽和爸爸的談話她都聽了,可是媽媽說的話,好像和當初和她說的話不太一樣。
原來在她心裡,她一直不是她的孩子,不過是為了能和爸爸在一起,而不得不接受的一個累贅。
並不是你接受她做你的母親,她就會接受你做她的孩子的。任何時候,人和人的感情都不是對等和雙向的。
顧星星的身體和心臟,都被外麵的海風吹得冰涼。
她好像永遠在犯一個同樣的錯誤,那就是被最親近的人背叛。
樂隊的朋友是,塗樺亦如是。
她離開了家,離開了庭院,沿著街道往外麵走著。海風吹著她的腦袋,她滾燙的神經似乎冷卻了下來,但她的思路卻像是一團僵住的線,不動了。
她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她十五年的生命經驗並沒有告訴她,麵對這樣的情況該怎麼辦。她隻是沿著街道走著,想去找宋崇,聽他說說話。
街道上靜悄悄的,隻能聽到遠處海浪拍打崖壁的聲音,顧星星聽著聲音,沿著馬路牙一路向下,還沒走出多遠,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了她的麵前。
女人從車上走了下來,她穿著簡單的衣衫,像她第一次見她的那樣。頭發仍然挽在腦後,海風吹散了她頰邊的發,她站在那裡,纖細而清高,孤獨而安靜。
兩人視線相對,女人看著她,道。
“我找了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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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宋崇知道了,為什麼周五那天他和媽媽離開時,儘管知道他和顧星星過一會兒再見,他還一直盯著顧星星的背影看。
或許冥冥之中,他感應到了什麼,知道那是他和她在少年時期的最後一麵。他的目光描繪著她的身影,要把她烙印在他的生命裡。
宋崇想,他如果那天晚點離開,或許顧星星不會恰好聽到那些話。如果他那天早點來找她,或許顧星星就不會碰到楊星。
這兩種想法,甚至出現在了他的夢裡。夢裡顧星星沒有聽到那些心碎的話,所以仍然天天開心。夢裡他攔住了顧星星,所以她沒有碰到楊星。
可是在夢醒之後,宋崇睜開眼,周圍空無一物。
“宋崇,我要去跟我媽媽一起生活了。再見。”
她像是在他的少年時代裡劃過的一顆流星,存在得短暫卻璀璨。她在他心上留下了痕跡,他永遠都不可能同意跟她說再見。
宋崇這樣想,可她卻真的再也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