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騎在馬上,韓序忽然想通了艾枝提前出現的原因。
因為他來北幻和親,為了拿到鏡子,跟卓煬搶孟夏節的頭名,才讓卓煬在他的馬上動手腳,被楚酒罰去蒼山軍營。
也是因為他,楚酒和卓界那群老臣的衝突更激烈,才讓他們下決心,在馬場對楚酒痛下殺手。
也正因為這件事,卓界下獄,卓煬被追兵追到了蒼山,才提前放出了艾枝。
一切都因他而起。
既然因他而起,就也在他這裡了結。
上一世楚酒去長風和親,楚酒以血祭鏡而死,這次就由他來和親,由他去祭這麵鏡子。
隻是他拿到鏡子後,見過鏡中演示的一千年前的情景,祭鏡的人應該不會死,不知道楚酒當初遇到了什麼。
無論她遇到了什麼,這一次,都由他來對付。
一行人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終於到了蒼山。
蒼山的狀況比上一世好得多,艾枝還沒有蔓延太遠,因為有駐紮在山上市鎮裡的人預警,百姓都及時後撤了。
可是還不到山腳下,和上次一樣,賀若尋他們就被艾枝攔住了去路。
韓序像楚酒當初一樣,一個人帶著鏡子,穿過猙獰蠕動的艾枝叢,打馬向前。
蒼山下,被牢牢封住的岩洞仍然封得好好的,韓序繞過岩洞,終於到了山脈另一邊,鏡中樹木倒伏的地方。
這裡的樹倒了一大片,岩壁上紅褐色的石塊崩裂,露出一個大洞,一支粗大到驚人的藤蔓從裡麵鑽了出來。
韓序先檢查了一圈,然後像在鏡中看到的一樣,安放好鏡子。
他抽出一把刀,割開手腕,把手腕按在鏡子上。
這就是她當初的感覺。韓序心想。
血液在一點點從身體裡抽離,眼前現出眩光。
一陣輕快的馬蹄聲傳來,竟然有彆人進到了滿山吃人的艾枝叢裡。
韓序轉過頭。
他看見,無數蛇一樣的藤頭向兩邊自動分開,楚酒騎在一匹馬上,正望著他,神情竟然十分愉快。
她劈頭就說:“你的馬沒有我的快,我晚半天出發,卻比你先到了,隻不過要順著藤枝的走向找到這裡,在山上兜了一圈。”
韓序:“……”
這種時候,她還在爭強好勝。
賀若尋身上有她以前親筆寫的密令,是處理緊急軍情時用的,路上如果有人敢阻攔,一律殺無赦。
楚酒沒法發急報讓人攔他們,自己追過來了,她是北幻國君,路上備了最好的馬,到得竟然比他還快。
韓序的手腕不離鏡子,望著她,沉聲說:“這一次讓我來。”
楚酒從馬上下來,點點頭,“好。你來。”
韓序:?
楚酒把馬背上馱著的大皮袋子卸下來,嘀咕:“割手腕太疼了,我一點都不想再來一次。”
韓序忽然明白:上一世的事,她全都想起來了。
楚酒問韓序:“鏡子是不是隻給你看了一千年前對付艾枝的景象?”
韓序答:“對。”
就知道。
鏡子沒給韓序看過她上一世燒艾枝時的經曆,他並不知道她遇到了半人半藤的怪物。
艾枝升級了,有了新功能,鏡子裡的通關演示卻沒改,太坑爹了。
楚酒從皮袋子裡抱出幾個黑色的東西,每個都有飯碗大小,扁圓形,看著像是鐵疙瘩。
她繞過韓序,沿著洞口的艾枝主藤查看了一遍,然後小心地把鐵疙瘩們一個個埋在旁邊的落葉裡。
鏡子的光斑變暗,正在蓄勢,韓序看著她忙來忙去,忍不住問:“那是什麼?”
楚酒把鐵疙瘩安放好,回到韓序身邊,“是我讓北幻工匠造的,叫做‘地滾霹靂威震九霄鑿山穿海驚天雷’。”
這麼長一大串,完全記不住,韓序乾脆總結頭尾兩個字:“地雷?”
他可真能抽提要點。
楚酒隻得答:“沒錯。你要是想這麼叫也可以。”
穿越一次,還有幸當了皇帝,不琢磨著在冷兵器時代研發各種槍支彈藥,簡直對不起穿越者的身份。
楚酒一登基,就在兵部設了專司,專門研究火.藥槍.械,這幾年總算有了點進展。
地雷就是其中一樣。
這回再上蒼山,她是北幻女帝,馬背上馱著一大堆裝備,由乞丐版升級成了豪華版,和上回大不相同。
楚酒對韓序說:“我上次來燒艾枝時,遇到了一隻怪物,一半是人,一半是藤,就是它擋住鏡子,害我放了兩回血。剛才在山下,我已經試過了,艾枝太妖異,雷這類的東西對它沒用,炸不掉,不過我想著,那隻怪物半人半藤,要是炸一下的話……”
正說著,一隻怪物從主藤後的艾枝叢裡露出頭。
就像楚酒說的,它有無數藤蔓的手腳,卻有人的軀乾,還長著一張人臉。
兩個人都認出來了,這是卓煬。
他被艾枝逮住了,變成了主藤的護衛。
卓煬一看見楚酒和韓序,立刻像隻大蜘蛛一樣,飛快地舞動藤蔓,朝這邊爬過來,不過隻邁出幾步,就頓住了。
下一秒,轟隆一聲巨響。
楚酒所料不錯,艾枝是妖物,被炸了也不會怎樣,但是卓煬是人身,完全承受不住,一炸之下四分五裂,碎成了渣渣。
韓序忽然明白卓煬為什麼能把山壁開出一個大洞了,他是皇親國戚,估計是悄悄弄到了楚酒的雷,帶在身邊,躲避追兵時用了,才闖出這種大禍。
不知什麼時候,鏡子已經不再繼續吸韓序的血,照在主藤上的光斑一暗,一束明亮的光從鏡中射出。
它這次沒遇到任何阻礙,準準地打在主藤上。
主藤徹底燒焦了。
主藤一斷,滿山翻卷扭動的艾枝如同被抽乾精氣,瞬間伏倒。
處理掉艾枝,兩個人都還好好活著,韓序長籲一口氣,望向楚酒。
楚酒也盯著他,心中想的卻是彆的。
“韓序,那天早晨你急著要走,是怎麼弄出那麼一大團毛毛的?”
韓序:“……”
韓序隻得答:“是我變成狐身,叫貼身侍從用剪刀剪下來的。”
剪。下。來。的。
楚酒默了默,“給我看看你的狐身。”
韓序抿了一下唇,不過還是乖乖地變成了狐狸。
狐狸一從衣服堆裡鑽出來,楚酒的心就在一下一下地抽痛。
他背上受傷的那一塊好不容易才養出了一層新毛,旁邊最漂亮的一片紅棕色的毛又被剪得坑坑窪窪,像被狗啃過一樣。
肚子上也沒好多少,前胸最長最軟的白毛全都沒了。
楚酒氣結,話都說不利落了,“你……你怎麼能……這麼瞎剪我的毛?!”
韓序小聲分辯:“那是我的毛吧?”
楚酒一把揪過他的尾巴仔細看。
還好,他的大尾巴仍然絲絲滑順,完好無損。
楚酒鬆了口氣,“幸好你沒動尾巴。為什麼你沒有剪尾巴上的毛?”
他尾巴上的毛明明比全身其他地方都漂亮。
韓序望著她,低聲說:“我覺得,你肯定會來蒼山找到我。我死後會化成狐狸原形,我猜,你可能不忍心剝我的皮,但是說不定會截掉我的尾巴,帶回皇宮,天天陪著你。”
楚酒說不出話來。
韓序接著說:“彆難過,毛還會長回來的。”
楚酒喉嚨發緊,抱過狐狸,點頭,“是,毛還會長回來的,隻要你在就好。”
狐狸蹭蹭她的胳膊,“沒錯。隻要你還在就好。”
一陣山風吹過,滿山的艾枝消散成齏粉,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仿佛這隻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有晴日朗照,有家園仍在,山河平安,也有兩個人的長長久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