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爾德沒有說話。
房間裡一片死寂,喬安隻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仿佛被一隻大手慢條斯理攥緊,在越來越壓抑凝固的氣氛中,帶來未知的不可名狀的本|能恐懼。
那是上位者對下位者源自本|能的支配和掌控。
那才是撕裂開所有溫情人性偽裝後,最真實的神明。
傲慢,睥睨,霸道,冷酷,漠然,生
殺予取予奪,不可置喙、不可抗拒,隻能匍匐著選擇臣服和順從。
喬安能清晰感覺手臂上大片大片雞皮疙瘩冒了出來,她的手不受控製地開始輕顫,每一寸細胞都叫囂著恐懼和逃離。
但是她硬是握緊手,指甲深深叩進肉裡,她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冕下,您說過,您不會再騙我的。”
冰冷壓抑的氣息驟然撕裂。
喬安耳朵一片嗡鳴,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已經死掉。
“唉。”
她聽到了長長一聲歎息,帶著些苦惱又寵愛的語氣:“真是拿你沒辦法。”
“...”喬安坐在那裡,整個人詮釋著什麼叫汗如雨下。
喬安抖著手摸出來帕子,擦拭額角的汗水,菲爾德側著身,一手撐額,饒有興味地看著她:“既然這麼害怕,為什麼還要問呢?”
喬安吸了吸鼻子,不答反問:“您還沒有告訴我。”
“好啦,告訴你。”
菲爾德慢吞吞地說:“因為很久以前,我的神體被割裂,隻剩下靈魂,在祭台上滋養了千萬年,終於適應了俗世的規則,才能用真身的靈魂降臨。”
聽起來很慘,像是一個迫於形勢不得不苟延殘喘的故事。
喬安卻說:“您的神體是被光明神割裂的嗎?”
菲爾德用無奈又有點小委屈的眼神看她,像是譴責她刨根問底,非要傷自己的自尊:“是啊。”
喬安默了兩秒,冷不丁問:“那您是自願的嗎?”
菲爾德這次沒有出聲。
他靜靜看著執拗等著她答案的喬安,那雙寶石般剔透美麗的眼睛裡還殘存著忐忑和驚恐,卻是那麼堅定,明亮到灼目。
菲爾德突然莫名的悸動,心口像是被什麼戳了一下,又麻又癢。
“是,這是我以前計劃的一部分。”
他卷了卷鬢角的柔軟的碎發,懶洋洋說:“神不能殺掉自己,所以我故意設計鉑拉“殺了我”,讓他割裂我的神體,然後我再把我的肢體分散埋藏到尼爾加大陸的各個角落,最後將靈魂藏在祭台上封印,通過漫長的時間緩慢等待著規則的認可,直到我被你喚醒的那一天。”
喬安覺得有點喘不過來氣。
她甕聲甕氣:“那您的肢體...都藏哪兒了?”
“有些
忘記了。”
菲爾德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比如那個加雷大峽穀,無垠之海邊上也有,還有幾座高山密林什麼的...時間太久,不太記得了。”
喬安一言難儘地瞅著他。
“真的,這個不騙你,真的忘記了。”
菲爾德無辜攤手:“你要理解,我畢竟是個昏睡了幾千年的老人家;當然,如果你真想知道,就再等等,等它們吸收夠了力量,要跑出來了,自然就會有征兆。”
喬安嘴角止不住的抽搐:“什麼征兆?元素暴動和地震海嘯?”
菲爾德:“嗯哼。”
喬安用力揉著臉,力氣特彆凶,菲爾德看得心疼,柔聲說:“不要揉了,都揉紅了。”
“這時候還管什麼臉不臉。”
喬安瀕臨崩潰:“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就為了下凡啊?天上不好嗎,您至於把自己分屍埋到不同地方,折騰這麼一大圈,這到底為了什麼啊?!”
菲爾德仰頭想了想,歎口氣:“也忘記了...”
“...”喬安絕望:“這個不能忘啊!冕下!大爺!大王!您再好好想想——”
菲爾德隻好又好好想了想。
“啊...”
喬安瞬間眼前一亮,目露期待:“您想起來了?”
“我那會兒好像...”
菲爾德突然眨了眨眼,遲疑了一下,慢吞吞說:“...好像是想毀滅世界來著。”
喬安:“...”
喬安:“!!!”
喬安雙目呆滯:“您認真的嗎?”
菲爾德回以一個真誠的眼神,長長的睫毛還眨了眨。
喬安:“...”
喬安:“啊啊——”
這嚎的,菲爾德猝不及防,險些被當場震聾。
“安。”
菲爾德捂著耳朵,無奈:“彆哭了。”
喬安嚎啕大哭:“我他媽都要死了還不哭——”
“隻是毀滅世界而已。”
菲爾德認真糾正:“你不會死的。”
喬安一卡,哭得更大聲了:“世界都沒了,就剩我一個,還得受你磋磨,我不如死了算了!”
菲爾德:“...”
菲爾德不高興:“你怎麼就磋磨你了,我對你還不好嗎,隻剩下我們永遠快樂生活在一起,這不是很好嗎。”
喬安二話不說站起來,往廚房走。
菲爾德驚訝:“你餓了?”
喬安拿起菜刀就衝自己的脖子來
,宛若一個辛苦工作了一年卻被拖欠工資的農民工,撕心裂肺:“我天天啃黑麵包喝西北風、甚至要忍氣吞聲給你當小弟,這樣熬著都沒放棄過,兢兢業業苟著就想多活幾年;結果你給我來個釜底抽薪,搞滅族計劃!你不僅搞光明神,你還要搞全世界!那你早說啊,你早說我就不掙紮了,我就早死早超生了,也不用死了那麼多腦細胞學這狗屁魔法了。”
菲爾德:“...”
菲爾德以為喬安是在開玩笑,直到他發現她真的把刀往脖子懟。
菲爾德猛地站起來,喬安手裡的菜刀在碰到她脖頸的瞬間扭曲成鐵坨,隻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菲爾德怔怔看著她脖子上的傷痕,神色極為費解:“你真的想死?”
之前不還那麼努力地想活嗎,甚至大膽到敢和他周旋裝傻,怎麼如今這麼輕易地就放棄了?
“為什麼?”
菲爾德不解,又隱隱有些難言的傷心和憤怒:“世界怎樣和你有什麼關係?之前你知道我是黑暗神明,就猜測我遲早會征服世界,不也還是答應做我的聖女,陪在我身邊了嗎?你已經做好準備了,為什麼現在又變了?”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她給他做過飯,也吃過他做的飯,他們每天一起吃飯、說話、上街,他陪她學魔法,她會看著他的側影發呆...一切都是那麼美好,他以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的。
她是他唯一這麼喜歡過的人啊,他甚至願意為了討她的歡心偽裝成她喜歡的樣子,高高在上的神明從來沒有為誰付出過這麼多心思。
菲爾德眼底泛著漆黑詭譎的漩渦,他一字一句,壓抑著滔天的怨怒:“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騙我,你竟敢欺騙一位神明!你怎麼能背叛我?!”
“背叛個屁啊,你神經病吧!”
喬安已經破罐子破摔,悲憤跳腳:“征服世界和毀滅世界能是一個意思嗎,一個曆史發展的大趨勢,一個是滅絕人性的屠殺,這他喵的能一樣嗎?我要早知道你是這麼個反派法,我在你還是顆蛋的時候就和你同歸於儘了!”
“你還想和我同歸於儘?!”
菲爾德宛若被戴了綠帽子的丈夫,撕開優雅高貴的假麵,怒聲說:“你覺得我不好,難道你覺得鉑
拉的統治就好嗎?你以為光明神就真的光明嗎?祂也不過是把人族當成螻蟻,當成收攏信仰的工具,為了鞏固祂的力量和統治,讓人族愚昧無知、肆意殘害殺戮;全都是死,比起受儘折磨混沌地死,在我手中痛痛快快的死去不是更好嗎?”
“臥槽,你就不能比點好的嗎?!”
喬安更大聲吼回去:“做神就不能善良點嗎?收集信仰增強力量就非得給人壓榨死嗎?搞點仁政你收買人心那不香嗎,非得比誰更禍害,你們怎麼就不能比比誰乾點好事兒啊!”
菲爾德怒氣一滯:“...仁政?是什麼東西?”
喬安:“...”
臥槽,臥槽!
仁政是什麼東西?!
喬安絕望捂臉,蹲在地上,淚流滿麵:“這到底是怎麼個操蛋的世道啊,我求求你們了,開元盛世貞觀之治康乾盛世了解一下,可快做個人吧...”
菲爾德聽不懂喬安在說什麼,但是看見她這個頹然的樣子,心裡的怒火消了消,轉而化為酸澀和難過。
“我不想和你吵架。”
菲爾德昂了昂下巴,美麗高貴的麵容上宛若冰塑,冷漠地高高在上:“但是你太過分了,身為黑暗聖女,竟敢對你的神主不敬,如此放肆,你該受到懲罰!”
喬安當場躺平,指著脖子:“來,弄死我吧,衝這兒砍。”
愛咋咋地老娘不伺候了!
菲爾德:“...”
菲爾德抬了抬手,喬安立刻閉眼。
菲爾德臉色驟然陰沉
“你睜開眼,看著我。”
喬安裝死。
菲爾德氣得人形都快散了,無數黑霧從他體內衝出來。
他來回走,黑霧起伏著,卻悄咪朝她湧過去,浮在她身邊,曖|昧地勾勾纏纏。
看見這一幕,菲爾德的怒火突然消了大半,冰冷幽暗的神情漸漸變得柔和。
她是祂選擇的,是不一樣的。
他站定,聲音放軟:“安,其實我們沒必要鬨成這樣。”
喬安不吭聲。
“好,好。”
菲爾德深吸一口氣,重新在椅子坐下:“我又改變了主意,你難道不想救人嗎?”
喬安悄咪睜開一隻眼,試探說:“你不要毀滅世界了?”
菲爾德微笑:“安,你這個態度可不行。”
“...”喬安趕緊爬起來,屁顛屁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