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魚
諾大的校園空空蕩蕩,隻有風來回徘徊,高高的五星紅旗依舊迎風矗立著,青翠的鬆柏有時站立不動,有時又隨風舞動。
半上午靜謐安逸的校園,零星隻有幾個人慢慢悠悠的穿過。
講台上老師正在繪聲繪色的講解著案例,教室裡除了老師的聲音安靜極了,隻剩同學們奮筆疾書的沙沙聲……
“劉淑芬,你個騙子,你個騙子!你給我出來,給我出來……”陌生的男青年突然闖進教室,橫衝直撞,一通不分青白的咒罵,直接擾亂了課堂秩序。
嘴上罵著喊著,陌生的男青年大步走到劉淑芬桌前,揚起手裡一疊信紙,“啪”直接砸在劉淑芬臉上,信紙頓時如天女散花般散落四周。
突如其來的鬨劇驚得劉淑芬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來人大概二十來歲的模樣,個子不高,眉眼秀氣。
此時紅著眼睛宛若瘋子一般,伸手一把劉淑芬桌上的課本全都摔到了地上,嫌氣不過又抬腳踹翻了劉淑芬的課桌。
一教室都被這行雲流水般毫不打盹的一連串行為搞得莫名其妙,直到看到劉淑芬順著倒下的課桌摔倒在地,一群人才回了神趕忙手忙腳亂的上去攔人。
“你哪班的同學,不好好上課跑來這裡鬨什麼?”講台上的老師第一時間跑過來趕緊拉住陌生的男青年,高聲質問。
“我什麼人?”陌生的青年一聽這話仿佛受了什麼刺激一般,一把掙脫束縛,嘶吼著“你問問她,我什麼人!”
“劉淑芬,我告訴你,我都被害成這樣子了,我不好過那你也彆想好過。”
“你TM的就是一個騙子,你偷彆人的稿子,告訴我是你自己寫的,騙我讓我去發布,你怎麼那麼不要臉。”
“我呸,不要臉,當初就是找我哭騙我,現在又開始騙彆人同情心了是吧。呸,裝模作樣,你這惡心的女人,連點臉都不要!還有臉哭,你TM就是個騙子,騙子!”
感覺到周圍同學的小聲議論,指指點點,劉淑芬死死攥緊了拳頭,惱怒羞愧到漲紅了臉,完了,全完了!
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他為什麼非要來教室鬨,這人就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反應過來的劉淑芬,紅著眼眶高聲反駁“你胡說,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說什麼!你才不要臉。”
看劉淑芬根本不打算承認,挺直站著,哭的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倔強模樣,引得一部分輿論同情頓時偏過去不少。
周圍有熱心的同學看男青年不依不饒的模樣,怎麼說劉淑芬也是自己一個班的同學,哪能眼睜睜看著人這麼受欺負,紛紛出聲指責道
“你什麼人啊,不分青紅皂白上我們班鬨事想乾嘛?”
“就是,有話不能好好說麼,對著女同學又是摔東西又是踹桌子,顯你有本事是吧!”
“說話就說話,罵人做什麼,有沒有點素質。”
憤怒的男青年一聽這話,更加惱羞成怒,上來就想拉扯劉淑芬,周圍同學趕緊奮力阻攔著,場麵一時間更加混亂。
“你們讓開,你們都讓她騙了,她就是個賊,她就是個騙子!”
林芳班裡鬨的不成樣子,隔壁班聽到動靜,課也不上了,紛紛都過來湊熱鬨幫忙。幾個人高馬大的男同學死死抱著對方的腰,才攔下他繼續折騰,七手八腳拉扯住人一點也不敢鬆手。
“鬨什麼鬨,有話都跟我去辦公室說去?”看人情緒高漲,一點不肯消停的模樣,幾個老師互相看了看,這事鬨不好還真有可能是醜聞,趕緊讓人架著抬著,帶著倆人火速離開教室。
“都看什麼看,趕緊回教室看書去,各班班長都給我好好看著。
等老師帶著人離開了,林芳蹲下,伸手一張一張去撿散落一地的信紙。
班裡的同學剛剛迷迷糊糊看了一出大戲,戲裡倆人話裡話外又說一半留一半,含糊不清的,引得一個個同學都好奇的不行,紛紛出言猜測
“話說劉淑芬不會真是騙子吧,我看剛剛那人情形不像是假的。”
“說不好,我看劉淑芬哭的還挺委屈的,說不準是誤會呢。”
“誤會?那好好的乾嘛隻找劉淑芬,不找彆人!”
“話不是這麼說的……”
“小芳,這稿子?”趙文梅捏著信紙,不可置信的看著林芳。
這都是和前一陣才在雜誌上看過的文章差不多啊,當時大家還說林芳嵌字藏句巧妙呢。
“劉淑芬她,她……”郭霞接過信紙看了看,皺著眉頭吞吞吐吐半天,那一個偷字最終也沒說出聲。
“到底怎麼回事啊?你們是不是知道啥內情?”旁邊人看林芳一宿舍神情不對,趕緊湊過來壓低嗓子神神秘秘的問道。
聽到探究的問話,林芳一宿舍都閉口不言,這事情結論還沒下,要是誤會了,以後劉淑芬還怎麼在班裡上課學習。
“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班裡一個男同學湊過來看了幾眼信紙,突然高聲喧嘩起來“這篇文章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作者是林芳對不?”
“真的假的?”眾人狐疑的看著繼續保持沉默的林芳幾人,又轉身看向出聲的男同學。
“這還能有假,報紙就在我宿舍呢。”看男同學信誓旦旦的保證,眾人就更疑惑了,這人拿著林芳的稿子鬨什麼?
難不成真是劉淑芬偷了林芳的稿子給了外人發表??
不是吧,旁邊同學麵麵相覷,你看我,我看你,一教室頓時安靜下來,半天沒人接腔了。
“韓金鳳,你們宿舍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彆不說話啊,給我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同桌偷偷摸摸的戳了下假裝看書的韓金鳳,小聲詢問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我自己還想知道呢!”韓金鳳瞥一眼前排中間坐在位置上沉默看書的林芳,張口沒好氣道。
“鈴鈴鈴……”
隨著放學鈴聲響起,寂靜的校園開始熱鬨起來。班裡的同學磨磨蹭蹭的瞄著林芳幾人,小聲議論著。
“你們班誰叫林芳,老師讓她們宿舍去校長辦公室一趟。”
“小芳!”王秀英推推愣神的林芳肩膀,呐呐的喊人。
自打剛才鬨起來後,這人就一直不說話,宿舍幾人迅速又小心的瞄一眼,又一眼。
林芳搖搖頭沒說話,想笑硬是沒笑出來,低頭收拾好書本一言不發的往辦公室走去。
“報告!”隨著林芳的敲門,打破了一辦公室異常詭異的氛圍。
寬敞明亮的校長辦公室,校長並著林芳熟悉或不熟悉的幾位代課老師安靜坐著,那位陌生男青年和劉淑芬正箭弩拔張的站在屋子中間兩側。
“校長好,老師們好!”無視一屋子異常沉默的氛圍,林芳禮貌的和各老師一一打過招呼。
“你們都來了啊,坐吧。”校長看後麵幾人拘謹的縮著,和藹的笑笑,招呼人坐下。
“叫你們來,是有些事情想找你們問下情況”宋老師看沒人吭聲,主動站起來和林芳搭話。
“是這樣的,這位是省大的學生王明斌。他今天過來,主要是……”林芳順著老師的介紹,看向對麵的王明斌。
“林芳同學,我真不知道那是你的稿子,我以為是劉淑芬的才用的,我知道花錢買稿子不對,可我真沒想著偷竊啊……”王明斌直接出言打斷了宋老師的話語,急急忙忙的解釋。清晰明理,言辭懇切,一點也不像剛剛教室發狂的暴躁模樣。
“王明斌,你胡說。”劉淑芬扯著林芳的衣袖,聲淚俱下的哭訴,仰著臉,任憑一串串眼淚從臉頰無聲滑落,不一會兒林芳的衣袖都被泅濕了一片。
“小芳,不是的,我沒想著偷稿子的,是他,都是他故意誘導我的,他說拿稿子能換錢。”
說著,劉淑芬抱著林芳嚎啕大哭“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是沒辦法了。之前我爹摔了腿,為了治腿家裡能借的都借了,醫生說要是不接著治,我爹的腿,我爹的腿以後就廢了啊!”
“小芳,小芳,我真不是有意的。”
哭著哭著,劉淑芬順著林芳的身側無力的跪坐在地上,用顫抖的雙手捂住臉,放聲嚎哭,滿屋子回蕩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才是胡說,剛剛她還不承認是她偷的稿子呢,幸好我多心還保留著她當初手抄的原稿。”擔心林芳心軟,王明斌氣急敗壞的插嘴。
“我們倆老家是隔壁村的,之前就見過麵,是她主動找我賣稿子的,說是家裡急需用錢等不及報社選稿寄費,又可憐巴巴的給我看了她的家信,我看她著急的厲害,才好心想幫一下的。”
“不信你問問她,你問問她,我說的是不是實話?”王明斌急得不行,恨不得撕了地上的劉淑芬,她還有臉哭,自己這次讓她害成什麼樣子了,報紙聯合抵製自己投稿,學校入黨沒戲,畢業後分配工作都不好說。
跪坐在地上的劉淑芬隻顧哭泣,泣不成聲,哭到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委屈到無力反駁王明斌的咄咄逼人。
“那這次呢?”林芳眼底很冷,語氣卻平和,對著兩人說了第一句話。
“是她,是她主動找我說,朋友急需用錢,替人賣稿子的。”
“是麼,替朋友賣稿子,那她朋友知道嗎?”林芳直視對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人看了半天,看的人頭皮發麻。
“那為什麼還要替朋友改稿子呢?”
“是她改的,不,是她讓我改的。”王明斌看到桌子上自己拿出來的劉淑芬原稿,突然又改口。
聽著前後矛盾的苦苦辯解,又瞥一眼身旁窩成一團的人,一種強烈的憤怒感瞬間充斥了林芳身體,她感覺手腳麻木,血液都要凝固了,嗬,就為了這兩個人,就為了這麼兩個人!
“王秀英,你來說說你們知道的情況?”
“小芳稿子確實丟過,第一次是……”
“……”
“林芳,今天就到這,你們先回去吧。”宋老師出聲,驚醒了發呆的林芳“學校目前了解了一些情況,晚點還要去省大那裡一趟,等回頭商議過再定。”
現在倆人各執一詞,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還是要去省大了解一下具體情況,看到證據後再定奪吧。
眼看今天出不了結果,林芳幾人就怏怏回了宿舍。
一回去,劉淑芬就一股腦窩到自己床上,環抱住自己,仿若受傷的小獸縮成一團,偶爾傳來一兩聲抽泣聲。
讓想問明情況的眾人麵麵相覷,不知怎麼辦。
……………………
“小芳,你說學校會怎麼處理?”趙文梅拉著林芳,壓低嗓子小聲嘀咕。
林芳搖頭,事情到了這一步,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遠遠看到快拐彎了,林芳出聲和宿舍眾人打招呼“還不知道要討論多久,你們回宿舍等消息吧。”
離上次事情爆發出來已經過去三天了,今天剛放學就接到學校通知,讓林芳去校長辦公室一趟,估計是定好結果了。
結合這兩天收到的雜誌社、報社的信件,加上那天語焉不詳的籠統介紹,林芳大致理出了事情的經過。
自上次雜誌社、報社兩家難兄難弟、惺惺相惜聯手後,兩家仔細核對了信息,發現雖然兩個抄襲者筆名不一樣,但寄信地址居然離得不遠。但可惜的是稿費單收款人並不是一人,倆主編當時還想著可能湊巧了呢,看來並不是同一個抄襲者。
結果,兩家分彆用了這兩個筆名委托了同行業相熟的報紙雜誌幫忙查看,還真讓發現了些貓膩,碰到另一家也有同筆名抄襲者。
得,又托關係實地考察一番,發現兩個稿費單收款人居然是親戚。好嘛,經排查核認,這才確認了所有抄襲文章都出自王明斌一人之手。
然後報紙、雜誌社雷厲風行,火速公開發文要求刊登王明斌文章的報紙給解釋,給道歉,並且還提供了各種證據以及調查細節。
報紙、雜誌社掛人這一手,徹底出風頭穩固住了自己的形象地位,可被掛的那幾家報紙可就慘了,口碑名聲直線下降。
氣的幾家被掛出來的報紙心肝脾肺腎都是疼的,可關鍵看著啪啪打臉的證據又無話可辯解。
不說那些對應專欄作者名字的嵌字藏句無法反駁,就說人家幾個月前就收到了近半年的稿件,連後續未刊登的稿件都願意提前刊登出來以示清白,這還有啥話可說。
幾家報紙沒辦法,就隻能致歉發文,另附上王明斌自己的反思信。
結果就這還沒完,外麵作者讀者議論爭辯越演越烈,甚至還有電視台來采訪,有的話題刁鑽,氣的報社帶著人就去了王明斌學校。雖然報社也有識人不清的緣故,但主要抄襲責任在王明斌,想采訪去問主要責任人不更好。
幾家報社讓這麼一鬨,聯合發文點名批評王明斌,再加上電視台後續采訪,不說學校怎麼處理,光畢業以後分配安排工作,都夠王明斌喝一壺的。
至於王明斌和劉淑芬之間的具體情況,雖然具體細節一時半刻不好說,但估計也就那麼回事,一個想掙錢,一個想掙名罷了。
“閨女,閨女。”林芳剛一踏進辦公室,就被一隻乾枯粗糙的大手扯住了衣袖。
五十多歲的農村婦人,頭發花白,飽經風霜的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眼窩深陷,討好的朝林芳笑著。
“閨女你就是林芳吧。”看人白白淨淨的模樣,嬸子不好意思的收回自己看著黑黃不甚乾淨的手掌,往衣襟上抹了抹,乾巴巴的說道
“我是劉淑芬她娘,俺家閨女不懂事,俺給你賠個不是!”
一著急,又忘了閨女教的普通話,鄉下的口音直接就帶了出來。
“俺家淑芬年紀小,不懂事,你彆和她計較。”說著,劉淑芬他娘就急哭了起來,抬手抹了把眼淚
“她也是心疼家裡,之前他爹斷了腿,家裡實在沒辦法了,她給家裡拿過十塊錢,她說是她寫稿賺的,俺不知道這是她偷拿的稿子換的。”
“俺要是知道,怎麼著也不能讓她做這事啊。閨女,俺給你磕頭了,給你磕頭了,你讓校領導放過淑芬好不好!。”
不等林芳反應,劉母直接跪下,砰砰就給磕了幾個響頭,聲音響亮,一點也沒省力氣。
自打進了辦公室,林芳啥都還不知道呢,兩眼一抹黑,莫名其妙被人拉著哭,拉著跪,林芳簡直讓劉母這突如其來的陣仗搞的一頭懵。
“您先起來,有話好好說,您先起來再說……”林芳趕緊蹲下拉人,看扯不起來,就把雙手墊在地上護著人額頭,求助的看向校長老師。
哎,造孽啊,勸退記檔案不過是拿出來嚇嚇孩子,讓家長往後注意孩子言行教育,哪知道這倆人,校長趕緊上前幫著拉人。
“閨女,俺求你了,你讓學校放過淑芬吧,孩子考上學不容易,這要是勸退了,往後咋辦啊。”這邊眾人還沒拉起來,另一邊一直悶頭沉默的劉父,突然也跪在了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