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晃了晃腦袋,拿起那半個包子繼續啃著,心說等霍致崢回來,還是得說點軟乎話,好好求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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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漆黑的天邊漏出幾顆明亮閃爍的星子。
另一頂營帳內,兩位兵將押著形容狼狽的穆雲朗進來。
穆雲朗身形站的筆直,看著上首威嚴深重的帝王,不卑不亢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霍致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平靜的審視他一番,好半晌,才開口,“你死了簡單,你女兒怎麼辦?”
果不其然,一提到女兒,穆雲朗的臉色變了,“你想怎樣?我身負殺孽,我死不足惜,但我女兒是無辜的。還有那與我女兒一道的少年郎,他也是無辜的,都說陛下你是明君,還請莫要牽連無辜之人。”
少年郎?霍致崢眉梢輕動,胸口鬱氣仿佛都少了幾分。
他屈指輕敲著交椅的扶手,慢條斯理的問道,“那少年郎是什麼來路?”
一旁的副將聽到這話,心頭忍不住詫異:陛下您不知道人家是什麼來路,就敢往床上帶?這也太不講究了。
穆雲朗答道,“小宋兄弟是救了我女兒的恩人,他在京城一家酒樓當賬房先生,是個身世清白的良民,與我們穆家寨沒有半點關係。”
見穆雲朗回答的堅定,霍致崢嘴角輕扯,眼前仿佛浮現那女人胡編亂造的場景來。
她那張嘴,慣會騙人,一套又一套的說辭,哄得人團團轉。
不過穆雲朗一直將她當做男子,倒是讓人舒心不少。
靜了片刻,霍致崢看向台下英武不凡的男子,“當初為何上山為匪?”
穆雲朗臉色僵硬,似是不願再提傷心往事,然而上首帝王的視線鋒利又極具威勢,想到女兒還在他手中,他斟酌片刻,沉聲道,“元豐二十五年,我妻子嬌娘為閔貢縣令麻德佑父子強占,嬌娘不堪受辱,自縊而亡。我變賣家產去告官,無奈官官相護,求告無門。不報妻仇,我豈堪為人夫,豈堪為人父?後來,我設下埋伏,殺了麻德佑父子,官府發榜通緝,我藏無可藏,隻好帶著女兒桑桑上了烏金山。”
想到妻子臨死前的模樣,還有麻德佑父子那醜陋如豬的嘴臉,穆雲朗眼中浮現濃鬱的恨意,垂下的拳頭握得緊緊地,指節都泛白。
霍致崢掃過他緊握的拳頭,麵上不動聲色,心頭已然有了想法。
倏然,他從椅上起身,一步步朝穆雲朗走去。
一側的副將緊張喚了句,“陛下。”
霍致崢置若未聞,麵色平和的走至穆雲朗身前,“是條有血氣的漢子。”
說罷,他揮了下手,示意身旁副將,“把鐐銬給他解開。”
副將詫異,下意識勸阻,“陛下,這匪首狡詐凶惡……”
霍致崢一個眼風掃去,“解開。”
副將心頭一抖,也不敢違抗聖意,應了一聲,便拿著鑰匙上前。
手腕和腳腕解開了束縛,穆雲朗稍稍活動兩下,看向眼前帝王的眼神帶著幾分不解。
“有人與朕推薦你,說你是個有本事的。”霍致崢慢悠悠道,“隻是不知你有幾分本事?朕也是武將出身,你可敢與朕過幾招?”
穆雲朗麵露驚愕,做夢也沒想到皇帝竟然要與他過招。
“怎麼,不敢?看來穆家寨大當家不過是徒有虛名之輩,連接招都不敢,又有何本事護住你女兒?”
“陛下不必用激將法,我與你過招。”
“好。”
霍致崢眸中劃過一抹欣賞之色,往後退了兩步,擺好架勢道,“直接來,你若能贏了朕,朕就放過你女兒。”
穆雲朗眼眸發亮,“當真?”
“天子開口,一言九鼎。”
“接招吧!”穆雲朗握拳,直接衝上前去。
刹那間,營帳中兩人纏鬥一起,你來我往的過招,拳拳帶風。
副將和一乾小兵看得心驚肉跳的,這架勢,擺明是來真的,這個穆雲朗還真是膽大包天,竟然真與陛下過招,萬一傷了龍體,也不知他有幾顆腦袋夠砍?
不過很快,副將就意識到他的擔心是多慮的。
一開始穆雲朗出招利落,勢如破竹,打得陛下節節敗退般,但沒多久,兩人就打成了平手,到最後,穆雲朗明顯落入下風,難以抵擋。
當霍致崢的手曲成勾形,直扣住穆雲朗的喉嚨時,穆雲朗麵露灰敗之色,閉上眼睛,認命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霍致崢收回手,歪了下脖子,額上因打鬥有些細密的汗,眉眼間卻是舒展的,重重拍了拍穆雲朗的肩膀,“許久沒這般痛快的與人比試了,今日算是好好舒展了一下筋骨。”
感受到壓在肩膀上的手掌,穆雲朗驚異的睜開眼,“陛下?”
“你手腳的確不錯,正如那舉薦你的人所說,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霍致崢收回手,拿了塊帕子擦了下汗水,重新坐回上座,神色肅然的凝視著穆雲朗,“北方燕雲十六州尚未收複,西邊隴西王割據一方,西南益州前朝餘孽蠢蠢欲動,大燕朝初立,正需社稷棟梁,你可願意帶領穆家寨一乾匪徒,效忠朝廷?”
穆雲朗呆立原地。
上首之人繼續道,“哪怕你沒有殺敵衛國的誌向,也該為你的女兒著想。頂著土匪之女的名聲,她能不招人非議,如意順遂的過一生麼?你若真心疼愛她,不該屈踞於這麼個小山頭,大丈夫該當沙場殺敵,建功立業,給自己掙個功勳,也給你女兒掙一方安穩成長的天地,沒準還能給你亡妻掙個誥命。”
這一番話字字句句直戳穆雲朗的心坎,他聽得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試問哪個男兒沒有沙場殺敵保家衛國的英雄夢,何況,還能給嬌娘掙個誥命——
她活著時,他沒能讓她過上幾天好日子,若能讓她在黃泉多幾分榮光,他豁出命去都願意。
“你考慮的如何?”
上頭那道磁沉的嗓音再次響起,穆雲朗回過神來。
“陛下。”他“噗通”一聲,直直的跪在地上,眸光懇切的看向上座之人,“多謝陛下願意給穆某一個機會,我穆雲朗在此發誓,從此以後效忠於陛下,效忠於大燕,若有二心,不得好死!”
“那你的那些手下,便由你負責說服。他們手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人命,招安後想享福過日子怕是不能夠,總得為國為民做出些奉獻,才有資格重新做人。”
“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念你投誠有功,朕會封你個安樂伯的虛銜。你穆家寨的所有財務,朕分文不動,皆由你支配。但你得在明年開春前,給朕練出一支訓練有素、銳不可當的軍隊,屆時朕親自檢閱,若達到朕的要求,另論功績,這般如何?”
穆雲朗心念一動,再看上首那不怒自威的帝王,隻覺得一陣強大的氣場鋪天蓋地的朝他席卷而來,讓人下意識的臣服,不敢違抗。
“臣穆雲朗,謹遵旨意!”
穆雲朗雙手舉過頭,心悅誠服,鄭重一拜。
霍致崢容色緩和,“起來吧。陸英,將他女兒領來見他,再安排個營帳,供他父女倆休息。”
“屬下領命。”名為陸英的副將抱拳,又走到穆雲朗跟前,“走吧。”
穆雲朗從地上起身,正要離開,腳步停頓下來,有些為難的看向霍致崢,“陛下,臣那位姓宋的小兄弟……”
霍致崢眸色暗了暗,淡聲道,“你放心,她好得很。”
穆雲朗見皇帝並無任何不虞之色,鬆了口氣,跟著那陸副將一道出去了。
待走出營帳,他猛地想起一個問題沒問,但此時再折回去也不妥。
陸副將見他停住,皺眉道,“又怎麼了?”
穆雲朗道,“這位大人,你可知是誰在陛下麵前舉薦我?日後我也好報答這份恩情。”
陸副將聞言,表情一下子複雜起來,心說軍中還能有誰為你個土匪頭子說話?陛下回來後,就隻跟你那小宋兄弟在帳子裡**了一番,估計就是那小子吹得枕邊風……
一想到這,陸副將都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乾巴巴道,“不著急,或許明日你就知道了。”
穆雲朗,“……?”
他愈發不解,但見陸副將不願多說,也不再多問,趕緊隨他去接了桑桑。
得知小宋兄弟傍晚就被兵將領走了,而且還要求見陛下,穆雲朗心頭隱隱約約浮現個猜測——
那向陛下舉薦之人,不會就是小宋兄弟吧?
***
翌日一早,禁軍準備拔營返京。
土匪們也沒閒著,在穆雲朗的勸導之下,紛紛上山收拾財物行囊,準備跟著大當家一同去京城,在戰場上拚一份前程。
也不知誰起了個頭,聊起了那不知去哪的小宋兄弟。
“我聽一個斥候說,咳咳……說是小宋兄弟,昨日傍晚被皇帝抱進了營帳裡,現在都還沒出來呢。”
“小宋兄弟他難道……雖說小宋兄弟的確長得不錯,眉清目秀的,皮膚也白,但皇帝未免也太荒-淫了……”
“我早就想說了,小宋兄弟那個手,細細嫩嫩的,比女人的手還要漂亮呢!”
“那皇帝把他收了?一個男人能有位份嗎?不過皇帝看起來濃眉大眼的,沒想到竟然好這一口。”
土匪們議論紛紛,而穆雲朗聽到這些閒言碎語,一顆心愈發的沉重。
若真是這般,那舉薦他的人,隻能是小宋兄弟了。
小宋兄弟忍辱負重,還不忘替自己說話,這份恩情,他穆雲朗便是做牛做馬,銜草結環,也定要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