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於漾記得當初是禮拜六晚上被殺, 禮拜天下午在這副身體裡醒過來的。
他原以為期間的那十幾個小時就是自己被用來做實驗的時間。
而名單上記錄的他參與實驗的日期是——2027年,2月6號。
也就是說,他是今年八月份死的,去年二月就成了實驗品。
而自己毫無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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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雷雨交加,房裡的氣氛壓抑,周易把窗簾拉上,回到床上把男人撈進懷裡,摩|挲他冰涼的手跟臉。
王於漾眉間一片陰霾。
這一年多,他的身體沒有出現任何異常情況。
除非實驗基地隻是拿到了他的血液,用他的基因細胞DNA之類做研究,整個過程謹慎又漫長。
至於原主……
要麼是那夥人在挑選實驗的另一個對象時, 全世界大麵積的排查, 發現原主身體各方麵跟他的契合度很高。
為了實驗成功, 隻能犧牲原主。
要麼就是這場局一開始的中心人物就是原主。
那夥人在為原主找實驗對象, 最終鎖定了他這個沈家族長,於是開始密謀, 和他身邊的人達成協議, 各取所需的裡應外合,搞了這麼一出。
王於漾用力掐眉心,後者的可能性似乎大過前一種。
畢竟比起他大家族掌舵人的腦子,原主作為研究員高層的腦子更能吸引到他們。
王於漾深吸一口氣,平複心緒問, “小易, 去年2月6號是什麼日子?”
周易說, “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啊……”
王於漾的記憶往後退,一直退到相對應的片段,他想起來了,那天他在後山的馬場騎馬,生平第一次被馬甩下來。
現在回想一下,那馬幾乎是他一上去,就顯得很焦躁。
當時他摔破了膝蓋,皮外傷,就沒叫醫生過來。
是管家給他處理的。
王於漾忽地笑了起來,不是吧,這出戲裡麵,那老人家也有戲份?
周易垂眼看男人笑,覺得有點發毛,“你笑什麼?”
王於漾笑的肩膀直抖,“好笑。”
周易皺了皺眉頭。
王於漾笑了會,“名單上有多少人?”
“五百多個,不是全部。”周易說,“國內國外的都有,從時間看,實驗就是十年內的事。”
他捏著男人細白的手指,“所有的實驗品裡麵,隻有你是成功的那個,其餘全部失敗。”
王於漾,“嗯。”
這個音之後是一陣令人感到窒息的寂靜。
所謂的成功,隻是從這項研究上來說,標準是那些人定的。
王於漾對於這一人為的“死後重生”經曆,不是很願意深想,怕心裡頭打疙瘩。
回頭抑鬱上了,受罪的還是自己。
沒人想活的好好的,突然被殺,又突然變成另一個跟自己生活圈子相差極大的某個誰,順帶著攤上嚴重夜盲,嗅覺變態這兩個變化。
就算生活無趣,也不想這麼玩命。
最糟心的是,局裡的棋子都是自己人,這叫什麼事啊。
周易彎著腰背,薄唇蹭蹭男人麵頰,不放心的在他耳邊低聲問,“你在想什麼?”
王於漾不答反問,“找到何長進了嗎?”
“找到了,在比較靠後的位置,算是早一批的實驗次號,E02。”周易說,“名單上記錄的時間是七年前的10月19。”
王於漾唇角輕抿,就是何長進筆記本上的那串數字。
雖然早就有預測了,被證實的那一瞬間還是會感到沉悶。
那時候的何長進才15歲。
15歲,人生正是充滿無限可能的年紀,什麼還沒開始,就那麼完了。
何長進的實驗批次那麼靠前,研究不成熟,實驗品的身體損傷一定很大,能活七年,隻是散發出魚腥味,沒有外人能發現的其他異樣,不光是藥物的支撐,原主應該幫了他很多。
大恩,回以大報。
王於漾歎口氣,問,“劉峰呢?”
周易沒留意,翻了翻名單說,“去年七月15被記錄在內,他參與實驗的時間在你後麵,批號卻是在你之前的R04。”
王於漾搖搖頭,他是二月,劉峰是七月,才五個月時間,那夥人就找到了合作的對象之一。
劉峰大概適合被混入蛙類的基因?
既能滅口,又能做個研究,一舉兩得。
“這實驗先是動物跟動物,然後是人跟動物,再是人跟人,數據每調整一次,就會出現新的批號,每批五個,對應五個實驗品,一步一步來的。”
周易說,“研究方向就是死人再生。”
“看樣子實驗至今依舊很繁瑣,要研製很久,等到時機成熟了,才能注|射,或者是其他途徑。”
王於漾挑挑眉毛,“繁瑣好啊,要是簡單化,世界就混亂了。”
作為一個非研究人員,是不懂複雜如迷宮的神經網絡,意識等,這些是怎麼被拿來做研究的。
法律,道德什麼的,他目前還顧慮不上。
他比較奇怪的是,選他當實驗品,要他死,什麼法子不行,乾嘛非得讓人割他脖子,要他噴血噴的牆上地上都是,死狀淒慘。
這是多大的仇怨啊?
總不至於是研究員的惡趣味吧。
王於漾想起來個事,“孫成舟地下室的那個男孩子……”
周易說,“沒有。”
王於漾詫異的抬眼,“沒有?”
周易嗯一聲,“他是那研究員的實驗品,不是實驗基地出來的,所以不會被記錄。”
“名單上沒有A開頭的實驗品,說明最初研究出來的藥物沒被取用。”
王於漾心想,那還真跟之前猜想的差不多。
那個男孩子的情況是幾個實驗品裡最差的,用的是最粗糙的版本,應該是……A01。
“小易,你說這樣的‘重生’計劃……”
王於漾一連拋出四個問題,實在是不能理解,“到底是誰想出來的?怎麼想的?科幻片看多了?會不會就是蘇沫?”
周易簡單化的四合一回答,“有可能。”
“……”你倒是會省事。
王於漾躺回床上,“天亮了嗎?”
周易搖頭,“還沒有。”
王於漾拍拍身旁的位置,“你躺下來,讓叔叔親會兒。”
周易在男人枕邊躺下,微微垂著眼簾,任由他的唇壓上自己的,呼吸裡都是他溫暖的氣息。
王於漾親了大幾分鐘,舌尖掃過青年棱角清晰的唇角,“小易,叔叔累了。”
於是周易拿走主動權,一手扣在男人纖細的腰部,一手按著他的後腦勺,慢慢的吻他。
不摻雜絲毫欲|望,有的是難以言喻的溫存跟迷戀。
每件事都具備兩麵性。
沒有這場局,這起實驗,周易永遠都入不了懷裡人的眼,更不會被需要,認可,甚至是依賴,喜歡。
但他不會對實驗的研究者,所有參與的人心存感激。
他希望這個男人健健康康的,好好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變成了一個實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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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曙光剛剛出現,雨就停了。
整個S城濕噠噠一片,大風肆虐,又冷又陰暗。
總院周遭的氣流緊繃了一晚上,天亮後持續不止。
梅月吃了個早飯回來,聽說武建醒了,沒過多久他就已經脫離了危險。
對於這種意料之外的現象,醫院表達了一堆看法,總結起來就兩字——奇跡。
似是要驗證那兩字,上午武建的生命力就開始恢複。
醫院裡卻一點異動都沒有。
隨著時間的推移,梅月的心不斷往下沉,到了下午,基本已經沉到了穀底。
武建已經醒了。
對方沒行動,隻有一個解釋能說得通。
那就是武建沒有價值,活不活對他們構不成威脅。
還有種可能,價值有,但達不到讓他們冒險突破重重包圍來滅口的程度。
結果真是那樣,梅月等武建意識完全清醒以後對他進行了一次審問,關於實踐基地的事情,他是一問三不知。
不是撒謊,是真的不知道。
病房裡充斥著一股消毒水味,混雜著入冬後的寒意。
武建雖然氣息虛弱,卻已經脫離了呼吸機,可以正常的思考,說話,照這個速度下去,過幾天就能下床了。
梅月看著病床上的患者,正要提一些問題,就聽到他說,“上次在小店裡,我知道你們是警察。”
她不動聲色,“哦?”
武建的視線落在藍色條紋的被單上麵,“我的嗅覺比較特殊,聞出來的。”
梅月沒感到驚訝,最近接了人體實驗的案子,認知一再被刷新,三四十年好像白活了似的,什麼都玄幻了,哪怕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都不覺得奇怪。
“那你沒向你的上司張素鳳彙報?”
武建沒說話。
梅月等了會,就在她準備放棄時,床頭響起很輕的聲音,“我累了。”
累了,於是等著警方推一把,幫他解脫。
病房裡徒然間被一種令人窒息的悲愴籠罩,梅月起身走到窗邊,隔著封閉的玻璃窗看向外麵。
“你多久會出現那樣的狀況?”
武建說,“三個月。”
梅月動了動英氣的眉宇,一年四次,確實累。
換成她,應該早就放棄了。
心裡的那座燈塔就是再明亮,也支撐不下去。
“我這幅身體的愈合能力快,精神狀態不行。”武建的音量小了許多,近似老人彌留之際的呢喃,“越來越不行了。”
梅月完全能理解。
靜默了會,梅月問,“你那麼做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武建語出驚人,“沒有感覺。”
梅月刷地回頭,“什麼?沒有感覺?”
“嗯。”武建語氣平淡的像是在談論天氣,或是中午的午飯,“我那個時候是沒有意識的。”
“明明沒意識,我卻每次都不會傷到頭部,會避開,隻殘害身體其他部分,就像是接到過指令一樣。”
梅月吸口氣,她摸出小半包煙盒,想起醫院不能抽就捏在指間。
“你接著說。”
“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梅隊長,你想知道的,我都不知道,很抱歉不能給你們提供幫助。”
武建沒有血色的臉上不見波瀾,“我從死到生,這段時間是空白的,腦子裡什麼都沒有,醒來就成了武建,是張素鳳的助理,接觸到的都是房產相關的一切,彆的一概不知。”
梅月拿出金屬球徽章,“你有沒有這東西?”
武建緩慢的掀了下眼皮,搖了搖頭,“張素鳳有,我在她的保險櫃裡看到過,她防我防的很厲害,還是被我按了竊聽器。”
“我想知道身體裡的秘密,想給自己找條活路,可是我沒查到想要的東西。”
說到後麵,就有些絕望的哽咽。
梅月若有所思,張素鳳隻怕是也不知情,一個國內分部的負責人,接觸不到核心人物跟核心事件。
“那張素鳳為什麼要對你動手?”
武建說,“是上頭的意思。”
“她很自負,不把我當回事,不然這次死的就是我了。”
梅月收了金屬球,隨意的問,“你有原來那個武建的記憶嗎?”
“有。”武建看著虛空,眼神渙散著,充滿迷茫,“有時候我會分不清自己是誰。”
梅月一頓,“你好好休息吧。”
武建沒有聲響。
梅月掩上病房的門,揉著額角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李立跟幾個特警隊的打了招呼過來問,“隊長,問出來眉目了嗎?”
“沒有。”梅月往電梯方向走,“心理學專家聯係了嗎?”
李立說聯係了,“在路上了。”
梅月搓搓臉上一夜沒睡留下的疲態,“走,去喝一杯提提神。”
李立半垂的眼皮登時一睜,“酒啊?”
梅月說,“奶茶。”
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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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學專家在病房待了幾十分鐘,出來說人沒病。
梅月蹙眉,“什麼意思?”
專家的眼裡有殘留的古怪情緒,“他的暴力和自殘行為都不是心理上的,是身體上的。”
梅月無視他的探究,“行,我知道了。”
專家好奇,“梅隊長,裡麵那人全身纏著紗布,看起來傷的很重,他是什麼級彆的犯人,值得你親自帶人監視?”
梅月拍他肩膀,“辛苦你跑一趟,改天請你吃飯。”
專家掃掃走廊兩邊,“我還是頭一回接觸到這樣的病例,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再深入的了解一下。”
“不行。”
梅月直接回絕,“慢走。”
專家不滿意的走了,沒走多遠就折回來,“你跟你那手下還沒在一起?”
梅月揮手,“拜拜。”
專家丟了個白眼。
梅月一邊目送人轉過拐角,一邊接聽局長的電話,談了幾句掛斷,章老就打過來了。
說的是同一件事,都是怎麼安排武建。
梅月沒立即答應章老,她隻說要先聽一聽當事人的想法。
章老那頭說是應該的,應該要問問。
“那就先這樣,晚點我再打給您。”
梅月揣著手機進病房,“科研院那邊想等你傷勢穩定了,就把你轉移過去,他們想記錄你發作時身體的各項數值,你怎麼想?”
武建張了張嘴。
不清楚是不知道怎麼回答,還是詫異她竟然會問自己的意見。
梅月說起8月份的案子,從沈家族長開始說起,說了劉峰,鄭原,何長進,一直說到他身上,“所有的都圍繞著這起實驗,這些外界目前還一無所知,不鏟除那夥勢力,人體實驗這件事早晚都會瞞不住,警方沒有大羅神仙,力量是有限的。”
“最近科研院一直在想對抗的方案,藥物研製方麵並不順利,章老跟我保證過了,你願意配合的話,會儘可能的照顧到你。”
武建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梅月其實是個剛烈的性子,不打溫情牌,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都不是很有耐心,說爆就爆,但她麵前的這個男人已經掛在了懸崖邊上,隨時都有可能掉下去,她必須小心點。
牌打出來了,好像沒什麼效果。
梅月把椅子搬到床邊,準備打持久戰,聽到武建說,“我還能再見我老婆嗎?”
她楞了下,“能。”
武建聞言,露出醒來後的第一個笑容,“那我願意配合你們。”
梅月發現男人一改前一刻的灰暗,像沙漠裡的跋涉者看見了綠洲,活了過來,她壓下心頭的感歎說,“有希望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我不確定科研院最後能不能讓你擺脫實驗,研究出壓製的藥物應該是可以的。”
武建眼裡的光亮閃了下就滅了,不敢想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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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梅月就把武建移往科研院,路上繞過他家,停了有一會才離開。
梅月坐在車裡抽煙,腦子裡浮現的是武建望著家的眼神。
愛能毀掉一個人的所有,也能給一個人活下去的力量。
李立拉開車門上了車,“隊長,我送你回去吧,今晚不能再熬夜了,一大把年紀不能這麼亂來。”
梅月突兀的問,“你多大了?”
李立,“啊?”
他被煙霧裡投過來的視線盯在座椅上,麵皮不自覺發熱,有那麼幾分靦腆的拿手蹭了蹭褲子,“我二十九。”
梅月說,“才二十九。”
李立正色道,“什麼叫才,過幾個月就三十了,到時候我跟隊長一樣,都是三字軍。”
梅月又前言不搭後語的問,“談過幾個對象?”
李立已經不懵逼了,這感覺他熟悉,一年總有個三五回,在不同地方跟不同姑娘……相親。
不一樣的是,他眼裡發光,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一副黃花大閨女要出嫁的嬌羞樣。
“沒談過。”
梅月吐了個煙圈。
李立看她不吱聲,心裡就沒底了,耙了耙一頭油發,英俊的臉上一片嚴肅,“隊長,你不信?我是一個保守的男人,牽手就要結婚的那種。”
梅月,“……”
“你幾天洗一次頭?”
李立嘴一抽,這問題是相親必問的幾個之一,這回他沒大咧咧的翹著二郎腿,而是理理頭發,咳一聲,“看情況,一般都跟洗澡一起。”
梅月一口一口抽煙,不知道有什麼打算。
李立心裡不但沒底,還直打鼓,想說你要是想跟我耍對象,我一天洗八百回都沒問題。
梅月的手機響了,喬城打過來的,她示意李立等會說。
李立轉頭對著車窗,隱藏的情感往外泄。
今年過年是一個人回去,還是帶個人回去,就看今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