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上次注意月色是什麼時候,越活越糊塗,也越匆忙。
梅月歎口氣,乾她這一行,年年忙,今年下半年更是忙到離譜,她的抗壓能力大不如前,明年是不是該培養接班人了?
還沒到四十,怎麼就沒了鬥誌,開始想往後退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串腳步聲從左側傳來,停在長椅邊。
梅月抽掉今晚第六根煙的最後兩口,轉過頭後仰脖子看一眼青年,並沒有露出一絲意外,料到他會赴約。
周易在長椅另一端坐了下來。
梅月明目張膽的借著燈光打量,不管這家夥是怎麼做到的,現在確實還緊扒著最後的一絲理智。
“說實話,我很早就想跟你談一談了。”
梅月想抽第七根,終於想起了李立的叮囑,要她少抽煙,她英氣的眉眼間掠過一點溫和,將煙在煙盒上點了點就塞回去,“也想跟他談,應該就是近期吧。”
“可惜人事無常,變故太多了。”
梅月似乎也沒指望得到回應,她營造著一種朋友閒聊的氛圍,“我從入行開始,就和猝不及防,生離死彆打交道,跟醫生的行業有點相似之處,又很不同,一晃十幾年了,總是在疊加的認清一個事實,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
“同時人的力量也很強大,你看這下半年扯拽出來的東西,不就充分體現出了那一點?”
“某一方麵達到極致,就是所謂的天才,科研人員對國家是很稀缺的,國家一直很尊重那個群體,也很重視,一切設備都是要什麼有什麼,可心術不正的,對國家是可惜,對普通老百姓是災難。”
“我查過書,問過學術界比較有權威的教授,他們都認為醫學離不開人體實驗,發展史注定要那樣推進,但他們也一致認為實驗要有規範性,必須保護一名實驗者的權利,要合法合理。”
“隔行如何山,我不懂實驗,也沒想到有一天會發生在認識的人身上。”
“已經發生了,就隻能想後麵的對策……”
梅月說了很多,說到後來,她有種在跟弟弟發牢騷的錯覺,轉瞬即逝。
“調查死者何長進那次,我在警局見他的第一麵就起了疑心,陌生的麵孔卻有一種熟悉感,那種感覺很奇妙,也很難形容。”
周易手放在黑色外套口袋裡,仰麵凝望六樓,眼前浮現的是當初那個男人出現在工棚的畫麵。
“查到武建的時候,我基本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梅月掐了掐眉心,“應該早點來找他的,興許我跟他好好談了,事情會有另外的走向。”
周易艱澀地扯了下唇角。
早就知道了,幾個月的分析,調查,搜尋,還不是徒勞,這就像是命運給他們畫好的軌跡,不可抗力的走到了這一步。
軌跡會延伸到哪裡,周易看不到,他迫切的想把那個人攥在手中。
現在周易還沒瘋,完全是因為那個人最後說的話,貼在他耳邊說的,烙印在了他的心口。
隻要他有失控,絕望的跡象,那句話就把他拉了回來。
“那晚是你吧。”
梅月說,“你把那管藥送到我房裡,不聲不響,你是第一個那麼做,還能全身而退的人。”
周易還望著六樓,出了神。
“雇傭兵,”梅月搔了幾下清爽的短發,語氣很隨性,“國內的我有過一點點了解,國外的還真沒有。”
她看向青年看的方向,陽台昏暗無比,原來的屋主死了,現在的屋主失蹤,不可能亮燈,“不論是我先前的猜測,還是如今的確定,都隻是我個人掌握的信息。”
“眼下警方在全力對付實驗基地,以後的事,等塵埃落定了再說,我會想出一個折中的法子,我也相信情況不會比現在更糟。”
簡單又乾脆的表態,從一個刑警隊長嘴裡說出來,頗有力度。
周易緊皺的眉頭輕動。
梅月在恰到好處的靜默後再次開口,“上周的那起連環車禍已經查清楚了,人為的,遺憾的是俱樂部策劃人下落不明,目前正在全國秘密通緝,十有八|九找到的是屍體。”
“俱樂部的線索斷了,醫院監控倒是弄出來了點東西,”她有意無意的掃了眼青年腕部的黑圈,“不過那兩個殺手都戴著口罩跟帽子,查起來……”
周易忽然出聲,語調平鋪直敘,沒有波瀾,“林少南。”
梅月把搭在一起的腿放下來,又搭了上去,放下來,這是她在聽到那個人名以後,做出的僅有的反應。
“還有嗎?”
周易把口袋裡的右手拿出來,低頭摩挲著指間的手機。
梅月伸手蓋住臉,用力搓了搓,放下手時臉上的疲態消散很多,神色嚴肅,“我希望你能夠相信我。”
周易的拇指劃開屏幕,翻出一張照片,“蘇沫,實驗的研究員,不排除是那項研究的創建人,原來那個王於漾的同事,朋友,或者是……更親密的關係。”
梅月照著拍下來,起身去不遠處打了幾個電話回來,“你說的這個人,我已經讓同事排查了,工作量大,能不能在今晚有收獲要看運氣。”
說起另一個人,梅月的氣息有明顯的變化,“林家沒異動,作為下一任繼承人,林氏的總理職位他隻是掛名,並不過問,他自己名下的所有產業都照常運行,之前我就查過他了,他最後一次的行蹤點在L城,之後就像是人間蒸發了。”
“L城很有可能是煙|霧|彈。”
周易從長椅上起身。
梅月對著他的背影說,“通常破案,在沒有直接線索的情況下,我會根據經驗,直覺,跟推測這三點來判斷行政方向,準確率超過了百分之七十。”
周易的腳步停了半拍。
“我的直覺是查蘇沫。”梅月說,“從蘇沫入手,找到鎖定林少南藏身地的關鍵,比直接查他要快。”
周易一聲不吭地轉過身,目光森冷如刀,仿佛能剔肉剔骨。
梅月蹙眉,這個小自己十多歲的青年讓她有種壓迫感,她坦然接受他的審視跟評估,“我需要你的協助,我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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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城市,地下室裡
王於漾躺在床上,手腳都沒被禁錮,但他跑不了,甚至跑不出房間。
因為沒有燈。
王於漾隻能憑著感覺知道哪麵牆上有一盞燭火,他沒辦法摸索過去,嚴重夜盲讓他寸步難行,也懶得做沒有意義的事,免得自己吃苦受罪。
那天在醫院地下車庫上了輛車,王於漾就被打了麻醉,後來他的意識像在坐船,沉沉浮浮。
王於漾處在半昏半醒的狀態,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過了多久,就感覺一直有人在他耳邊說話,重複的說。
那人的音調是有意為之,刻意放慢放輕,是個催眠師,在試圖催眠他,篡改他的記憶,卻始終沒成功。
即便腦子昏沉,王於漾也不可能被人催眠。
就在五分鐘前,王於漾的意識徹底清醒。
視野裡伸手不見五指,他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搞清楚自己的處境。
差不多應該是被囚|禁了啊……
王於漾在心裡歎息,也不知道他家那孩子現在怎麼樣,有沒有哭。
估計嚇著了,等塵埃落定了,要好好哄哄才行。
這場局快走到頭了,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都會攤出來。
王於漾正思索著,房門就從外麵推開,又來了。
伴隨著一股咖喱味。
這次王於漾是醒著的,他改了策略,打算假裝自己還昏著,而且被催眠成功。
當王於漾按照對方說的,重複每個字,每句話,那股咖喱味就從極淡變得有點重。
王於漾裝作不知道那催眠師靠了過來,在他接受了不下二十次的試探以後,房裡就剩他自己了。
咖喱味還在空氣裡飄著,夾雜了蠟燭燃燒帶出的氣味。
王於漾開始不耐煩起來,有什麼在啃噬著他的神經末梢,他乾脆不想了,平靜地等著接下來的答案。
沒過多久,門又一次打開了,王於漾聞到了蘭花香,混著一點巧克力味。
頃刻之間,王於漾內心的所有情緒瞬間凍住,又在眨眼間融化,翻湧,失望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