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可能有點模糊,但真見過就會知道,江湖客身上有種很特殊的,言語難以描述的氣質。
像飛鳥,像流雲,分明人在這裡,可你就是知道留不住。
她是第三次來名山縣了。
第一次是當初去往桃花鎮時途經此地,白星稍作盤桓,簡單地打探清楚了本地勢力劃分;
第二次,就是上回和孟陽一起陪翠紅走那一遭。
今天是第三回。
茶館的夥計很熱情,大約是因為開在衙門對麵,接待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物,說話做事遠比其他地方的人更麻利。
他見白星孤身一人,又一直盯著衙門口看,便主動上前問道:“姑娘是來衙門辦事的麼,還是想找什麼人?”
白星頭也不回,“找人。”
衙門占據了一整條街,對麵這條街上也多是茶館、酒樓和客棧,做的就是前來辦事的人的生意,所以往來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儼然沒有多少閒逛的心思。
今天的陽光分明很好,路邊向陽處一棵大柳樹上隱約冒出的嫩芽是那樣嬌嫩,枝頭小麻雀蹦跳的圓潤身影又是多麼可愛,但卻無人欣賞。
倒是辜負了,白星暗自歎道。
她覺得生命是很值得敬畏的,所以活著的每一天都要儘情享受,但顯然有些人不懂。
那夥計飛快地將她打量一遍,心中暗暗警惕:瞧著倒像是位江湖客,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大過年的,彆是想尋仇吧?
混跡江湖的人中多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者,等會兒可千萬彆在他們家打起來啊,萬一弄壞了家具可找誰賠?
挺好看的年輕姑娘,應該……沒有那麼凶悍吧?
“姑娘想找誰?”那夥計也算經曆過風雨了,麵上倒還穩得住,不動聲色的笑道,“小人常年在此地營生,對衙門裡的人熟悉得很哩,您不妨說說,小人看他今天來沒來。”
想在衙門附近開店也要有點本事,因為許多來辦事的人都會在此地休息,難免順便打探些消息什麼的,若說到點子上,賞銀賺的可比月錢多多啦。
有那些格外機靈乖覺的夥計,偶爾還會幫著跑腿兒、牽線搭橋,本職工作反倒成了次要的。
“李仁。”白星露在眼罩外的眼睛從他身上一掃而過,確認此人就是個不懂武功的普通人才收回視線。
“李頭兒?”夥計略略一驚,旋即點頭,“來了,再過約莫小半個時辰就要下衙。”
聽說那位李仁李捕頭就是江湖人出身,半道出家才當了衙役,因為武藝出眾、膽識過人,又頗有幾位江湖朋友相助,所以很快就當上了捕頭,如今儼然是本縣小有名氣的一位人物了,說出去十人中倒有七、八人識得他。
莫非,是江湖舊友來訪?
白星微微頷首,不再多話,眼睛還是牢牢盯著衙門口。
衙門口東西兩邊各有一塊招牌,上麵貼滿了告示,東邊的講朝廷新政和本縣要聞,西邊的則專門張貼通緝令和對部分影響巨大的案件審理進度彙報。
白星點了一壺茶,慢慢喝著,眼睛卻本能地篩選起通緝令來。
她不懂品茶,可也覺得這壺茶溫潤甘甜生津止渴,好像即將到來的春天一樣,喝下去非常舒服。
王太太說她跟書生有緣,她也覺得。
她想養書生,想叫他永遠都不必為銀錢發愁。
但指望書生賺錢大約有點難,好在她很能乾。
想到這裡,白星習慣性地抿了抿唇,眼中流露出堅定的神采:
我以後也要賺很多錢,讓書生天天有肉吃,想買牲口就買牲口,想給袖箭包鐵皮就包鐵皮!
嗯,就這麼辦!
這個是小毛賊,竟然沒有賞銀,不接;
那個賞銀太少,也不接……
看到最後,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吹得茶水表麵的茶梗微微蕩了蕩,泛起一圈漣漪。
終歸是小地方,賞銀都太少了些,最多的也才不過八十兩,還不夠跑一趟的。
不過由此可見,名山縣總體還是很太平的,至少近期沒有江湖客來鬨事。
又或許,是還沒鬨起來……
白星腦子裡胡思亂想著,忽然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精壯漢子大踏步從衙門裡走出來。
他約莫身長七尺有餘,濃眉大眼肩寬體闊,將一身黑紅二色的捕頭公服撐得繃繃的,正是捕頭李仁。
李仁的人緣似乎很好,一路上都在跟衙役們打招呼。
他是個單身漢,此時快到晌午了,倒也不急著家去:
反正家去了也是個狗窩,並沒有嬌滴滴的小娘子準備好熱乎乎的飯菜,還不如就跟兄弟們在街邊酒館湊合一頓。
“李頭兒!”方才跟白星說話的那個夥計瞧見李仁,忙熱情招呼起來,“有新衝好的茶湯,去火解渴,您不來一碗嗎?”
李仁的性格十分豪爽,聞言大笑起來,當即調轉腳步,索性舍了酒館,先往茶館這裡走來,“你倒機靈,也罷,陪方大人說了許久的話,著實有些口渴,先上一壺茶湯解渴開胃。”
那夥計忙殷勤地湊上去,一邊引著他往裡走,一邊壓低聲音,飛快地說了幾句。
李仁神色不變,揮揮手讓他退下,路過白星這桌時,卻忽然咦了聲,摸著下巴詫異道:“姑娘好生麵善。”
白星非常驚險的將自己的眼睛弄出死魚般的神態,指著雖然離去,卻還是鬼鬼祟祟盯著這邊看的夥計道:“他剛才分明說了我在等你,還叫你小心,你卻又裝什麼?”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夥計隱約聽見幾聲,手一抖,抹布都掉了。
娘咧,這是什麼耳朵?隔得那麼遠都聽得清?
被當眾戳穿的李仁臉上微微有點火辣辣的,多少有些沒麵子。但對方卻是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又叫他很難說出責怪的話,索性就去她對麵坐下,自己主動翻開一隻茶杯倒茶喝。
“咳,”他清清嗓子掩
飾尷尬,“姑娘倒也不好這麼說,其實我剛才說的話有一半是真的,我是真的覺得你麵善。”
白星提醒道,“女休男。”
她早在去桃花鎮之前就見過李仁,但對方卻沒見過她,所以乾脆就不提了。
李仁一愣,旋即恍然大悟,“是了是了!”
女休男的案子前所未有轟動非常,今兒早上還有人討論呢。
當時折翅雁廖雁插手了這件案子,莫非這位姑娘是他的朋友嗎?
“姑娘找我什麼事?”李仁問道。
他看了白星幾眼,再一次感覺有點眼熟。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不是之前就見過,而是很早以前就聽說過類似的人物,隻不過素未蒙麵,如今乍然一見,那些記憶中的特征就全都對上了,但人名卻遲遲想不起來。
白星把拳頭緩緩推到他麵前,鬆開一點後迅速撤回,指縫中的銀光稍縱即逝。
“我知道你還跟江湖上的人有往來,最近可有什麼動靜嗎?”
她安靜地等著李仁的回話,像蛇打量麵前的青蛙到底好不好吃。
朝廷發行的雪花紋銀十兩錠子,背麵就是官府印記,童叟無欺。
沒人不愛銀子,李仁幾乎是本能的咽了口唾沫,呼吸都急促了。
給公家辦事安穩是安穩,可也窮啊!他一個小小縣衙的捕頭,隻能算吏,一年下來才得幾個錢兒?若非時常私下接點活,早點酒都喝不起了。
可是姑娘,你這麼光天化日的行賄不大好吧?偏偏還選在人來人往的衙門口,若叫人瞧見了……我不得分出點去嘛!
主動送上門的銀子就是好銀子,必須重視,李仁略一沉吟,起身道:“姑娘,不如我們換個地方詳談。”
有活兒上門了,大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