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一碰到衣服就像燙著了似的縮回來,在喧雜的鞭炮聲中大聲嚷嚷道:“一般吧!”
話雖如此,可眼睛卻忍不住一瞄再瞄,像得到了糖果的驕傲小孩子,既想要,又嘴硬不肯承認。
白星戳了戳他。
廖雁凶巴巴抬頭,“乾嘛!”
白星指了指他的耳朵尖,“紅了。”
廖雁猛地捂住,抱起包袱滋溜鑽回房間,“凍的!老子要睡覺了!”
可等清晨醒來,孟陽卻分明看到廖雁皮襖裡麵露出來一截嶄新的青色衣袖。
正月初一拜大年,資深東道主孟陽硬拖著白星和廖雁,把鎮上幾家熟人那裡都走一圈。
原本白星和廖雁還不大想去。
江湖之人,生離死彆不過尋常事。他們都不是喜歡道彆的人,左右世事無常,若有緣分,自然能有再相見之日;若無緣分,道彆也無用,隻是徒增煩惱罷了。
可耐不住孟陽纏磨,隻好投降。
頭一家自然是資曆最老身份最高的劉鎮長家。
三人剛一進門就被硬塞了紅包,原本還有點不情願的廖雁瞬間歡喜起來,當即把紅包往白星手裡一砸,非常豪情萬丈道:“看吧,老子有錢了,還你!”
荷包裡統共也沒幾個大子兒,難為他如此慷慨。
聽孟陽說明來意,劉鎮長愣了下,“明天就走,這麼快?”
離開的事早就知道了,可沒想到這麼快。
孟陽搓著手道:“看了黃曆本子,明天宜出行。”
其實倒也不光是這個原因。
他在這個小鎮待了足足六年,以前沒有勇氣,可現在……恨不得立刻就到外麵展翅高飛。
他太渴望出去了,做夢都想出去看看外麵的山,嘗嘗外麵的水,見識外麵的風土人情……
白星和廖雁也是這個意思,宜早不宜遲。
若總是拖拉,初一之後還有初二初三,有廟會,還有正月十五,還有康三爺他們的婚禮,拖到哪天是個頭?
夜長夢多,遲則生變,倒不如早去早回。
劉奶奶也十分驚訝,拉著他的手道:“年輕人願意出門走走是好事,隻是你們一定小心。”
孟陽一一應下。
“東西可都準備齊了?銀子夠嗎?窮家富路,可彆藏著掖著不說。”兒行千裡母擔憂,老兩口身邊常年沒有小輩,就把鎮上的孩子都當成自己的,此時聽說孟陽要出遠門,歸期不定,難免牽掛。
“夠了,”孟陽笑道,“我攢了將近二十兩呢,三人一並吃住,倒是能省不少。”
尋常四口之家一年都用不了二十兩,他一個人,足夠了。
劉鎮長嗯了聲,起身下炕,“我去給你弄些常用的藥,出門在外一切不便……”
孟陽擺擺手,“藥我都備好了。”
他從很多年前就想出去看看了,除了銀錢之外,該準備的一直都準備著,常用的藥物自然也在其中。
劉鎮長笑了,難得打趣一句,“看著倒是等不及了似的。”
孟陽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
最後,孟陽又把鑰匙和阿青阿花托付給了王大娘家……
正月初二一大早,三人沒有驚動任何人就起了床。
連著慶祝了兩天的人們已經很疲憊了,不約而同睡了懶覺,此時太陽剛從地平線上爬起來,靜悄悄的鎮上沒有一點動靜,隻有空氣中浮動著乳白色的薄霧,如夢似幻。
要走了麼?孟陽深深吸了一口帶著冰冷濕意的空氣,忽然有種不切實際的擔憂:
不會是做夢吧?
在桃花鎮的日子很好,很平靜,像一層厚重的繭子和外殼,將他緊緊包裹,隔絕一切來自外界的惡意和衝擊。
但時間久了,他也不止一次的想,這種保護是否也會成為阻礙?
孟陽落了鎖,把鑰匙壓到跟王大娘說好的石頭下麵,牽著小五隨白星和廖雁一起出城。
他最後一次看了眼生活了六年的城牆,一咬牙,翻身上馬。
小五打了個響鼻,原地轉了一個圈子,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看著他:
做好準備出發了嗎?
孟陽的心突然砰砰狂跳起來:那裡有緊張,有忐忑,有激動,但唯獨沒有恐懼。
這麼多年了,在彆人的陪伴下,他終於鼓起勇氣突破包裹自己的繭子,勇敢地遠行。
他用力一抖韁繩,“駕!”
馬蹄飛揚,馱著他飛速遠去。
跑出去一段之後,孟陽扭頭看著身後的桃花鎮越來越遠,忽然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的騎術並不算特彆好,但此時竟膽大包天的伸出一隻手,努力伸展著去觸碰迎麵而來的柔風。
溫暖的陽光灑落在他麵頰上,讓他的心不斷膨脹。那裡不斷滋生、發酵出快樂,叫他恨不得背上生出雙翅飛起來!
“我出來啦!”
“我出來玩啦哈哈哈!”
他終於忍不住大聲喊叫起來,聲音傳出去老遠,驚起枯林中的一片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