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陽搖了搖頭,揉了揉扁扁的肚皮,“算了,先吃飯吧。”
客棧日日迎送南北客商,倒是有幾個小夥計頗會講官話,等飯點過後清閒下來,可以找他們做個向導。
雲間府的府城足有三道水門,城內河流眾多,橋梁隨處可見,許多攤販都是沿河擺的。
在他們住的客棧街對麵不遠處,就有一個餛飩攤子呢。
三人來到餛飩攤前,就見攤主老頭兒笑嗬嗬站起身來,張口說了一句“#@%¥%”。
三人:“……”
不管哪個地方的年輕人都喜歡新鮮事物,語言也是如此。
哪怕沒有親身出去過,但年輕人們總還是向往都城,癡迷來自都城的一切。所以大部分年輕人多少都會受到外界影響,形成一種官話和本地方言交織的全新語言體係,外地人連蒙帶猜多少能猜出三分意思,那麼遇上年紀大的當地人……隻剩抓瞎。
孟陽沉默片刻,指了指旁邊一桌客人吃的餛飩,又用手指比出來一個“三”。
老頭兒高興地站起來,用粗噶卻不失婉轉的語調喊了一嗓子。
雖然依舊沒聽明白,但三人經過一番熱烈討論,卻隱約猜出某個音節可能就是“餛飩”的意思。
真是令人驚喜的進步!
孟陽趕緊翻出隨身攜帶的小本本,用官話的音節標注了一組詞,後麵鄭重地打上標識:餛飩。
坐下之後才發現是真鮮蝦餛飩。
餛飩攤子就擺在橋邊,路邊柳樹上綁著的繩子下頭吊著一個魚簍在河裡,裡麵幾十尾活蹦亂跳的鮮河蝦,但凡有客人點了就取出來現場殺。
老頭兒的動作極其麻利,用竹片往薄薄的餛飩皮裡挑一點肉泥,飛快地按入一顆巨大的青白色蝦肉,指尖翻轉間幾十隻圓滾滾的元寶型餛飩便飛入開水鍋。在熱水裡麵打幾個滾兒,薄紙一樣的表皮裡麵漸漸透出粉色來,是蝦肉熟了。
他熟練地撈出,澆一勺不斷翻滾的底湯,撒一點翠綠的芫荽,香氣撲鼻非常好看。
南方人的體格相較北方人略小一些,胃口也大不大哪裡去,故而餐具也小巧,瑩瑩潤潤擺在那兒,倒像是一副充滿了煙火氣的畫兒。
本就饑腸轆轆的三人見了,肚子裡越發咕嚕嚕叫起來。
餛飩皮已經被煮成半透明,裡麵粉色蝦仁的紋理清晰可見,白星略吹幾口氣,迫不及待倒入口中,一股湯汁瞬間迸發,又燙又鮮,蝦仁彈牙,肉泥勁道,美極了!
河裡遠遠搖過來一條烏蓬小船,船尾纖細嫋娜的小船娘唱著小曲兒,語調軟軟的。見白星看過來,她麵上露出一抹羞澀的淺笑,似露珠清新。
對岸有幾個年輕媳婦彎腰洗菜,也不知誰說了句什麼,一時都捂嘴大笑起來,那笑聲驚起河邊歇息的鳥兒。鳥兒一振翅膀,露出色彩斑斕的花肚皮,如一支利箭,掠過河麵飛走了。
一條吃水線沉重的大貨船慢吞吞自水門駛入,上麵十多個水手一起搖櫓劃槳,口中喊著號子,引來許多人探頭觀看。他們已經走了很遠,滿身大汗,都將上身脫得赤/條條的,露出因常年勞作而形成的結實而流暢的肌肉。
上麵布滿珍珠般的汗水,隨著他們的動作,都咕嚕嚕順著黑黝黝的皮膚滑落下來。
貨船最終停靠在一家糧店依水而建的後門處,一群精壯小夥子早就摩拳擦掌等著了,見船靠岸,便紛紛上來卸貨。
做這樣賣力氣的活兒都是按件數算工錢的,因此無人偷懶,都把肌肉繃得緊緊的,頭臉脖子上的青筋鼓得高高的,彎著腰背,駝起幾乎趕上自己體重的沉重糧袋,一步,又一步,平穩地走入倉庫。
若肯賣力氣的,這樣累一日,便能賺得供一家人一旬吃喝的費用……
白星看得入了迷,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真到南方了。
河岸邊水汽充足,堅固的石磚壘砌而成的河兩岸爬滿濃綠的青苔,有無數粗壯的花枝纏繞,狂放而肆意地生長著。
那灰突突的花枝上已經萌發出嫩葉,不消幾日,就會點綴上無數花骨朵,再然後,彙聚成一大片流淌的鮮花的海洋。
等到了那個時候,或許細小的花瓣便會乘風而起,飄飄蕩蕩落入波光瀲灩的河水之中,隨著零星的青苔一起,悠悠蕩著流向未知的遠方。
石磚縫隙裡挨挨擠擠生了許多綠油油的雜草,中間鑽出來一朵粉紫色的小花,正沐浴陽光,在熏風中搖晃大腦袋。
孟陽心生歡喜,默默念了句對不住,欠身拔起,微微紅著臉蛋,遞給白星。
白星眼前一亮,隱約覺得有股酸酸甜甜的花香味鑽入鼻腔,叫她整顆心都跟著柔軟起來。
“給我的?”她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才接過小紫花,十分欣喜。
孟陽點了點頭,嘿嘿笑了聲,有點不好意思,但又很高興。
“給我戴上。”白星把小花遞過去,又把腦袋往那邊歪了歪。
孟陽接了花,果然小心簪於她濃密的發辮之中。
烏黑的發間,一朵嬌豔的小花隨風搖曳,雖不是名種,卻更顯風姿。
旁邊的廖雁板著一張死人臉,直勾勾盯著這倆人,嘎吱嘎吱嚼餛飩的聲音……如同在啃木渣。
鮮蝦餛飩清新不膩人,一碗也沒幾個,三人隻覺三分飽,便又陸續叫了許多碗,這才摸著肚皮離開。
算賬時那老頭兒笑眯眯的,指了指白星,又指了指孟陽,末了豎起兩根手指,意思是很登對。
孟陽既歡喜又羞赧,朝他做了個揖,這才與同伴離去。
微風中,翻卷的袍角像翻飛的蝴蝶,逍遙自在。
身後又傳來叫賣鮮蝦餛飩的聲音,像一首水鄉的老歌,幽幽飄出去老遠。
三人回客棧找了個會說官話的小夥計,請他帶著找到懸賞捉拿宋老大的那戶人家門口。
果然是鄉紳,聽說這一溜兒的白牆黑瓦都是他家的,端的富貴。
來開門的小廝一聽殺害自家侄少爺的凶手抓到了,也是喜不自勝,忙請他們進去,又連滾帶爬跑去報信。
過了會兒,就聽一陣腳步匆匆,抬頭看時,一對四十來歲的中年夫婦都是眼角泛紅,在兩個年輕人的陪同下走來。
“那殺害我可憐侄兒的狂徒在哪裡?”
中年人名叫莊文興,與妻子阮氏本就是表兄妹,從小青梅竹馬感情很好。也因著這層關係,兩邊親家往來十分親密,幾家的孩子都是輪著住的,雖非親生,也不差什麼了。
莊文興的弟弟莊文舉是個生意人,因常年不在家,便時常把兒子托付在兄嫂家中,一來二去,那孩子便跟莊文興家十分親厚。
誰知老天不長眼,幾年前那孩子帶著兩個伴當外出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