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一大早,因未還銀暫時被賦閒在家的高尚書呷了一口茶水,拿過管家方才取回來的小報,這也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
上京城京華小報流行,尤其這些官老爺們更是每天早上都會看一看,借此了解京城大事。
高尚書拿起小報看的第一眼,剛剛喝進去的那口茶水一下子嗆著喉嚨,他一邊喘不上氣使勁咳嗽,一邊眼睛瞪圓,早已沒有了以往的平穩,伸著指頭指著小報正中央最醒目的地方,哆嗦著開口,“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一旁的管家有些疑惑,走進幾步往小報上掃了一眼,就這一眼,管家趕忙移過眼,心中後悔不迭,要是早知道這是個燙手山芋,他一定不親自取回來,讓小廝辦這件事多好。
高尚書大喘氣,渾身氣的哆嗦,一副馬上要倒在椅子上的樣子,管家趕忙幾步過去給他拍著後背順氣,扶他依靠著椅背,“老爺彆太生氣,還是身子要緊。”
“不生氣,能不生氣嘛!老夫的老臉啊,今個被毀了,以後還如何在官場上行走,還如何出門見人?”
高尚書緊攥著京華小報,手背青筋浮現,咬著牙道:“這顧馳倒是個狠角色,終日打雁,卻終被雁啄,以往是我們小看他了。到底出身鄉下,泥腿子上不得台麵,出了事隻會昭告天下沸沸揚揚,一點都不給他人顧麵子。”
光腳不怕穿鞋的,顧馳不要臉麵,敢把他們欠銀的事情搗出來,欠了多少銀、多長時間未償還、借銀者的姓氏等等,刊登在小報上麵,公之於眾。
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將他們借銀不還的事情讓全大周朝的子民都知曉了。
他們不得不怕,大家都是有臉麵的人物,更甚有些是傳承上百年的鐘鳴鼎食之家,平日最講究“禮”一字,最維護的也是“麵子”一事。
高尚書眉頭皺得死死的,若不是顧馳授意,小報又如何能得知具體消息,又如何敢刊登這些東西,還在如此醒目的位置,占據了大片篇幅,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到。
而顧馳敢這麼做,與他們所有的官員撕破臉,他隻是一個四品官而已,根基不穩,又如何有此能耐?
背後撐腰的肯定是皇帝,也就是說,文正帝已經對他們拒不還銀這件事很不滿,故意將消息傳出去給他們施加壓力。
皇帝這是明明白白的給他們釋放出訊息,催著他們這群人趕快還銀。做臣子的不給皇帝麵子,禮尚往來,皇帝也就將這群臣子的麵子扒下來。
皇上逼迫到如今這一步,於情還是於理,不管是為了朝廷,還是為了百姓,他們不得不還銀子。
可如今比還銀更緊迫的事情,是不能讓小報流傳的更廣。
“去,快去,將府裡的人手都派出去,趕快將今日的小報通通買回來,能買回來多少就買回來多少,一定不能流傳出去。”高尚書深吸一口氣,吩咐道。
原來顧馳前幾日無所作為,感情就是等著今日這一出呢!
這幾日他們這些欠銀的官員,跳腳的可不在少數,這件事說上天,是他們有錯在先,加上這幾日一直找借口不還銀,在加上今天這一出,如今他們欠債不還的形象板上釘釘。
管家得了高尚書的吩咐,趕忙召集府中其他小廝按照命令行事。
看著管家急忙離去的身影,高尚書順了順氣,拿過青瓷茶杯就往嘴裡灌,“啊,呸,燙死老子了。”
他被燙的生疼,早已沒了以往的風度,罵人的話跟著吐出口。
這茶水是剛倒的熱茶,熱氣還翻滾著呢,高尚書一個不留神,嘴角舌尖燙了幾個大炮。
點背的時候喝口茶都不順心,高尚書急火攻心,將青瓷杯摔的粉碎,地上一片破碎的青瓷片。
不僅是高尚書,上京城大部分人家都收到了今日的小報,和高尚書一樣欠銀的官員,也是生了悶氣之後,趕忙派人將小報買回來,不敢繼續流傳下去。
可惜他們的動作還是晚一步,隻要是有點家底的人家,都會訂閱小報,每天一大早就會有專人送來。
而上京城最不缺的便是有家底的人家,是以大多數人家都有小報。在高尚書一群人沒行動之前,其餘人家早早的就已經收到了小報。
堵不如疏,高尚書他們妄圖將小報攔截下來,這又如何做得到。再者即便今日被他們得逞,可小報每天都要發行,攔是攔不住的,總有流傳出去的那一天。
更值得一提的是,小報可不僅僅是在上京城流行,全大周朝其他省城也有不少人通過京華小報了解朝堂大事和京城中的事情,所以小報在其他地方也很是流行,隻不過是因距離遠近問題,不能第一時間看到小報。
這也就是說,要不了幾天,等小報傳到其他地方的時候,到那時就不僅僅是上京城的百姓知道這些官員欠銀不還,而是整個大周朝的子民都要知曉他們的“英明”事跡。
果不其然,百姓們平日雖不在官場,誰是幾品官、誰升遷還是貶謫了他們不清楚,可一旦牽扯上與官員們的事情,他們可感興趣的很。
“呦,以前隻見過吃喝嫖賭丟掉家產的還不起銀子,今個倒是看了眼界,原來這些官老爺們也是無賴。”
“可不是嘛!一個個道貌岸然,口口聲聲忠君愛國的,如今拿著百姓交給國庫的銀子尋歡作樂,拿著咱們的血汗錢,享樂了這麼多年,還死撐著不還錢。要是這些銀子用在百姓身上,咱們的日子會更好過。皇上做得對,就應該把銀子要回來。”
“這些銀子隻是借給他們用一用,用了這麼多年也該還回來了。有名有姓的都指出來了,要是誰仍不還銀的話,反正咱們閒著也沒事乾,天天到他們府上門前催著還銀。這些人做的“好事”,一個都彆想輕易被放過。”
......
上京城的百姓議論紛紛,有嘲諷的,有破口大罵的,甚至還有些激憤的跑到這些欠銀官員家門前叫罵還銀,儘管大門閉門,臭雞蛋、石頭子、破鞋等等,一個勁兒的往院子裡扔。
這些欠銀的官員以及家人苦不堪言,一不小心就會被臭雞蛋砸頭,一個兩個不敢邁出屋門一步。要想善了,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拿出銀子。
酒肆裡、客棧裡,說書的也編成故事嘲諷這些人,過了兩三天其他地方也知曉了這件事。京華小報再接再厲,接連幾天刊登了同樣的內容,這些欠銀的官員成了全大周朝的笑料。
若是放任這些官員欠銀不還,那受損的便是百姓們的利益。大家夥擰成一股繩,不停的抨擊咒罵這些官員,強烈要求他們還銀,甚至有些機靈的人,還編成了順口的詩歌諷刺他們。
事情傳的沸沸揚揚,他們誰都沒有討到一丁點兒好處。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名聲已經毀了,朝廷怎會重用聲譽受損的官員呢!
等到了如今,不需要顧馳上門收銀,他們一個兩個顛顛兒的主動去到戶部將銀子送上。他們是完了,就盼著陛下看在他們積極還銀的份上,可以不將這件事牽扯到家族其他人身上。
光有銀子還是不行的,顧馳看著來人,“這麼多銀子錢生錢,即便放在錢莊裡不動,每年還能有不少利銀呢。大夥白白享用了這麼多年,光還本銀可不行,利息就按如今錢莊借銀的利息,各位借了多長時間,應有多少利銀,我們戶部的官員勤快,早就算好了。各位對照著銀子和利銀,一個個排好隊還銀吧!”
高尚書他們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可真是憋屈,還銀子就算了,竟然還要還利息。
可如今哪有他們說話的份兒,即便再不情願,再怎麼肉疼,還是隻能乖乖拿出銀票還銀。
白花花的銀子流入國庫,不費一兵一卒,可也不是每個人都心甘情願。不少刺頭仍想著法子儘可能的為自己謀利益。
有些人以為全天下就他一個人聰明,自家庫房的雪花銀拿出來多肉疼啊,是以他們不還銀,拿幾進的房子和郊外的莊子,還有一些珠寶玉石、瓷器字畫古玩等來抵扣。
顧馳看著他們列好的單子,“拿這些東西抵扣也可以,可一日事一日畢,你們的借銀是在二十年前,那麼這些房子、莊子的價格也要按照二十年前的定價來算,至於這些古玩字畫珠寶等等,戶部不收,還請諸位大人帶回去。”
顧馳麵上帶著笑,語氣中卻顯露出強硬,“還回國庫的銀子要用於天下百姓,一個銅板都不能疏忽,不然受損的是周朝所有的子民,相信各位大人手指頭裡漏個縫,就能夠將銀子連本帶利的還回來。”
如今上京城一座房子的價格,怕是要比二十年前相比,翻了十幾番。可無論翻幾番,房子主要的用途還是住人,本身不值當這麼多銀子。
這群人打的一手好算盤,拿如今房子、莊子的價格抵還二十年前的欠銀,顧馳若是真的同意,吃虧的還是朝廷。
至於玉石墨畫等等,這價值更是沒法估量,一副普通的畫,可能本身隻值幾十兩銀子,可這些大臣聲稱是上千兩銀子買回來的,顧馳又不可能一一核實,也無法確定具體值多少銀子。
最重要的是,國庫的銀子是要乾實事的,拿這些字畫抵扣有什麼用,不當吃不當喝的,可能在國庫裡落了幾層灰也派不上用場。
是以顧馳乾脆一刀切,隻能拿銀子、銀票和房子、莊子來抵扣,並且是按照幾十年前的價格來償還欠銀,其餘的東西統統不要。
顧馳說的強硬,其他人可不乾,高尚書還有其他前朝時官階高借的銀兩更多的官老爺們,麵色不善,“顧大人說的輕鬆,不讓用這些東西抵扣,我們如何一下子拿的出這麼多現銀。顧大人出身鄉下,可能不太清楚世家的情況,我們家大業大的,銀子用來賣地、或是開鋪子,亦或是給族中子弟們獎賞,各有用途,一下子還真沒有這麼多現銀。”
這個顧馳可真是狡猾,像他們這些人,前朝時借銀可是統共借了幾十萬兩白銀,如今是真的拿不出來。即便真的可以拿出來幾十萬兩白銀,他們也不是個傻子,用實打實的銀子還錢多不劃算,其他的房子珠寶等,說它們值多少錢,那就是值多少錢,用這些東西還銀才劃算嘛!
可惜這顧馳也不是個好糊弄的,珠寶玉石不收,房子、莊子按從前的價格來算,這些東西如今很值錢,可若是按照二十年前的價錢,那可真是一文不值。
這樣一來,傻子才拿房子、莊子抵扣呢。如果按照如今的市價,可能一兩座房子就夠還錢了,可要是按照二十年前的價值,二十座幾進的大院子也不夠還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