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帝的命令擺在這兒,臣下隻有按令行事。
依照顧馳看來, 他挺讚成文正帝讓官員還銀的。這是一筆爛賬, 如若不盤算清楚, 損失的可不是百兩千兩。
國庫銀子有上千萬兩, 其中一大半都進了朝臣的口袋, 若是將這些銀子都用在百姓身上,將能造福多少民眾。
前朝皇帝不管事, 大臣們也是獅子大開口,今個給自己老母看個病, 明個家中父親又不行了,一次就能借走上千兩白銀;買座房子,一次就是幾萬兩銀子。
起初隻有那幾個官職高膽子大的官員敢向朝廷借銀子,可慢慢的, 其他人看著白花花的銀子, 能不心動?憑什麼你可以從朝廷借銀子, 我就不可以?
拿彆人的銀子進自己的口袋,輕輕鬆鬆到手這麼多白銀。是以一個兩個的,隻要是個官,不管官階高低,都要衝朝廷借些銀子。
一來二去, 小官估摸著借走了數千上萬兩銀子,至於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官,可就不是幾萬兩銀子能打發的,在這基數上要翻個十來番, 幾十萬兩都是少的,更厲害的能從朝廷借走百十萬兩銀子。
這可都是國庫裡的銀子啊,應該用到大周朝百姓身上的,卻被這些屍位素餐的臣子們中飽私囊。
可讓這些朝臣將吃進去的東西再吐出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美名其曰是從朝廷借銀子,這些銀子已經在他們手裡握了幾十年,誰又願意輕易還回去呢!
戶部的一把手是戶部尚書高尚書,看著皇帝交代的任務,他撫著胡子不吭聲,腦海裡思忖著對策。
前朝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要借點銀子,隻不過是數目多少而已。
他也借了不少,借的錢早就花完了,在上京城購置莊子,買五進的大院子,入手喜愛的大家筆墨和真跡,這都需要不少銀子。粗粗算下來,他借了估摸著有十萬兩雪花銀。
可這還算是少的,前朝時他的官職不算大,也沒敢借太多白銀,如今欠條都不知道在哪個旮旯裡放著生了一層灰。
文正帝把還銀的事情交給他,這不是件好辦的差事。
從高尚書自身來說,如今猛然拿出十來萬兩銀子還回去,這不是要他命嘛!拿自是能拿的出來,可誰願意乖乖的還回去?
這是其一,其二,高尚書要不了兩年就要致仕,兒子也不太成氣候,在官場上行走,仰仗的都是人脈關係。
若如他非要強硬的讓其他官員還銀子,這是得罪人的事情啊!待日後他致仕,自家又該如何立足?曾經得罪過的官員會不會趁機給他挖大坑?
這都是有可能的,高尚書做了一輩子的官,臨老了,可不能讓還銀這件事影響自己以後的日子,還有兒子們的前途。
是以他打定主意,銀子是要還的,畢竟要在文正帝麵前做做樣子。可還銀這件事不能由他來做,能拖一天是一天,待他致仕後,後麵接替的新戶部尚書,想怎麼做都和他沒有乾係,他隻要拖過眼前這幾年就行了。
盤算清楚以後,高尚書拿出名單看了看,這幾天戶部加班加點的已經整理出具體的欠銀名單和數目。
他表麵功夫做的足,呈現給文正帝還有外人的,是一副強硬要錢的樣子。
可實際呢,卻是和那些欠銀的官員打好交道,雙方商謀著,先還一小部分銀子,比如先拿出千兩銀子,至於剩下的欠銀,承諾在日後五年還是十年,或是二十年、三十年還請即可。
幾十萬兩白銀他們不願意拿出來,可是千兩銀子小菜一碟,大家都願意拿出手。
高尚書滿臉笑眯眯,對著那些欠銀的官員道:“等到三十年後,如今的這位”,他伸出大拇指指了指天,“如今的這位在不在位還不一定呢!等到新皇繼任,咱們這欠銀,更是老黃曆了,如何繼續追究下去?最後定是不了了之。”
前朝事,前朝畢,像文正帝到今朝還在追究的皇帝可不多見,許多大臣因還銀這件事,對文正帝心生怨懟,若還在前朝的話,皇帝又如何,還不是照樣被臣子們牽著鼻子走。
高尚書這麼一弄,大夥還銀非常的利索,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欠條他們也不知打了有多少,如今再寫一份欠條而已。
一個兩個都都是先送來幾百上千兩銀子,剩餘的打好欠條,三十年以後有能力了再還錢。
其他五部的官員還在張望戶部怎麼處理這件事,卻沒想到,沒過多久這件事便被解決了,重要的是還沒鬨出什麼事,進展十分順利。
不知情的紛紛讚歎戶部尚書有兩把刷子,事情辦的又快又好,可知情的人,卻在等著看好戲。
溫元之連連搖頭,“高尚書自以為聰明,可我看他是在作死!陛下的態度非常堅硬,一定要看到實打實的銀子。可高大人拿著那一丁點銀子還有數不清的欠條呈給陛下,這不和前朝的行徑一樣嗎?陛下豈能滿意!”
“老師說的不錯,高尚書做出此等決策,戶部也有許多人不滿去,可他畢竟是一把手,下麵的左侍郎沒有反駁,更加輪不到學生來說什麼。” 顧馳歎口氣,“高尚書說陛下把這件事交給戶部,他理應全權負責,我們其他人毋須插手。”
溫元之輕笑一聲,“他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初入戶部,根基不穩,若是聽勸的上峰,倒是可以提一提建議。可若是遇上像高大人這種人,你提出建議,他不但不會領情,還會把你記恨上,不要貿然出頭,在一旁看著就是,他肯定在陛下麵前討不了好。”
溫元之猜的不錯,文正帝看著麵前的高尚書,還有那一堆的欠條,簡直要氣笑了。
“高大人這是打發叫花子呢!朕把任務交給你,可你又是怎麼辦事的?” 文正帝麵色緊繃,冷峻的語氣回響在安靜的大殿內,眼眸似冬日的寒夜一樣冰涼,透露出化不掉的涼意和怒氣。
高尚書趕忙佝僂著身子,一副實在束手無策的樣子,“還請陛下.體恤,這本就是前朝的欠銀,當時借銀子的官員,有些已經致仕不知在何處,還有些已駕鶴西去,墳頭的草有好幾尺高。老臣低三下四的問他們要銀子,可實在束手無策啊!每家每戶都是拖家帶口的,日子過得都不容易,當時借銀的時候手裡緊張,如今也沒有多餘的閒錢。老臣無奈才想出此法子,先讓他們還一部分銀子,剩餘的慢慢還銀。”
文正帝冷笑一聲,“高卿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以為朕也是好糊弄的?前朝時朕雖年紀小,可也已明曉事理,當時借銀的官員有幾家是真窮的揭不開鍋?他們怕不是比龍子鳳孫還要富貴!拿著國庫的銀子,去風月之地揮毫千金,聽小曲養歌姬更不在少數,如今倒是一個個哭窮。一個兩個的借了幾十萬兩銀子,可如今還了幾千兩就想打發朕。”
文正帝拿起高尚書呈奏的奏折摔在案桌上,因太過憤怒手背上青筋浮現,“你真的將朕放在眼裡了嗎?”
高尚書身子一哆嗦,“還請陛下.體恤!欠銀的官員人多勢眾,老臣實在無能無力,豁出去這張老臉,那些人也不買賬!老臣為官多年,所作所為陛下都看在眼裡,不敢有絲毫懈怠,如今事情不如陛下所想,是老臣無能!”
“你是挺無能的。”文正帝冷哼道,絲毫不給他麵子,這群老臣倚老賣老,還想拿捏他堂堂天子,以為在他麵前哭哭窮、說幾句軟話,將責任全推到彆人身上,就能瞞過他這個皇帝,算盤的挺好,可惜文正帝不買賬。
高尚書說了這麼多,不還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棄大周朝的利益於不顧,朝廷養著這樣的臣子,實在是令人寒心。
“有句俗語說的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國庫裡的銀子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不是用來滿足某些臣子的私欲。誠然有些官員已致仕,或是已不在人世,可子孫後代猶在,想必其兒孫也擔任或大或小的官職,總有能力還銀。再不濟,拿出房子、莊子、金銀珠寶抵債也可以。隻要有心還錢,多的是方法。你是朝廷官員,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難不成還要朕教你如何辦事?”
文正帝麵無表情,踱步到高尚書麵前,“朕記得你也欠了十萬兩白銀,高卿口口聲聲說管不著彆人還錢,那總能管著自己吧!作為戶部的上峰,理應要帶個好頭,你什麼時候將這十萬兩白銀補上了,什麼時間繼續回到戶部上值。不然的話...”文正帝冷哼一聲,“高卿年事已高,也是時候在家含飴弄孫、頤享天年。”
高尚書身子一僵,他再有兩三年即將致仕,若是這個時候退下去,那可就什麼都沒有了,致仕後的賞賜、榮耀都沒有了,功虧一簣。
這銀子,無論如何,都要拿出來,不然在皇帝麵前討不了好。
究竟是得罪天子,還是得罪官場上的人脈往來,高尚書已無從選擇。
這道理他都懂,可十萬兩白銀不是小數,讓他當出頭鳥,這無異於割他的血肉,高尚書宦海浸淫多年,親人不可靠,夫妻如同林鳥,兒孫有時也會撕破臉,唯獨銀子不會背叛他,若真是將十萬兩白銀拿出來,他們高家勢必要大傷元氣。
思來想去,高尚書拿不定主意,一時未吭聲。
看著高尚書這幅樣子,文正帝越發生氣,他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一個老臣竟然還拿不定主意,當官當久了,他們似乎已經忘記,大周朝的皇帝不是這些老臣,而是他這個天子。
“ 朕也不勉強,高卿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繼續回到戶部。這一段時間,高卿好好在家歇息,戶部的事情、還有還銀這件事,不需要你操心,交給下麵的人辦理即可。”文正帝看也不看他一眼,“來人,將高大人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