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來。”賈環勾了勾手指。
老李頭飛快瞥他一眼,見他眸子隱隱泛著血色,心下便是一顫,卻又不敢違逆,一步一挪的近前,強笑道,“三爺有何吩咐?”
賈環不言語,嘴角的笑容忽而變大,拽住老李頭發髻便往炕沿上撞,砰砰砰的悶響不絕於耳,直撞了一二十下方才罷手,心中念念有詞道:現在不是末世,不能太過暴躁,要溫和一點!溫和一點!
倒在地上的老李頭可一點也不知道環三爺對自己手下留情了。他額頭磕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汩汩鮮血順流而下,當真看不出人樣,腦仁似乎被碾碎搗爛,糊成一團漿糊,劇烈的疼痛叫他恨不能立時死過去,卻又因為太痛了反而無法如願。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味。
趙姨娘和小吉祥臉色慘白,表情驚駭。
賈環闔眼,忘情嗅聞這甜美的血氣,漸漸地,爬滿眼球的血絲消退了,嘴角陰森鬼魅的笑被恬淡祥和所取代。
房間裡安靜的出奇,隻有老李頭喉管發出的吽吽聲。
趙姨娘咽了口唾沫,正待詢問緣由,李大富聽聞動靜急奔入內,抱著自家老爹怒斥,“敢問三爺我爹究竟哪點做得不對,叫你一來就下死手?若不給我一個交代,必定將此事回了太太,讓她還我們一個公道!”
賈環睜眼,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老李頭心中狂喊彆過去,偏偏痛得說不出半個字。
李大富心裡發毛,躊躇半晌終是沒敢亂動。在他眼裡,環三爺無疑是隻惡鬼,稍一近身就有可能被生吞活剝,他爹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你不過來,我如何給你交代?”賈環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繼續道,“你且放心,我不會對你怎樣。咱們坐下來,好好把話說開也就是了。”
李大富沒有上前,反而後退兩步。
“過來。”賈環身子坐正,眼中血色再起。
李大富差點沒把自家老爹扔掉,奪門而逃。
賈環深呼吸,告誡自己切莫狂躁,而後撚起一塊核桃酥遞過去,溫聲開口,“把它吃了,你就可以走了。”
難道是知道了?!老李頭心中一陣驚疑。虧他為防事情暴露,安排了好幾個仆役替自己背黑鍋,如今竟一個都沒用上。活了五十多年,他從沒碰見過這等渾人,遇事問也不問,查也不查,認定是誰上來就下死手。這處事方法也太簡單粗暴了!
自己已經栽了,萬不能賠上兒子。老李頭拚儘最後一點力氣,嘶聲喊道,“不要!”
“我吃得,你兒子就吃不得了?”賈環剛積攢起來的一點耐心又用光了,跳下炕,扣住李大富下顎,迫使他張嘴,將核桃酥一塊塊硬塞進去。
李大富被噎得直翻白眼。
老李頭目眥欲裂,喉嚨擠出破碎的氣音,仿佛在求饒。
十塊核桃酥塞進去一半,灑出來一半,賈環放開李大富,坐回炕上慢條斯理的擦手,歎息道,“不怪我脾氣暴躁,隻怪你們太能惹人生氣了。杜鵑花蜜做得核桃酥,香味果然不同凡響,隻需連吃半月,心臟便會慢慢麻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大夫來了,想必一句‘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也便結了。你說是也不是?”
他俯身,一瞬不瞬的盯著老李頭。
老李頭眼睛都快鼓出來了,仿佛在問你怎麼知道。杜鵑花有毒,某些人或許聽過,但杜鵑花蜜也有毒卻少有人知,就算知道,誰又嘗得出?畢竟所有的蜂蜜味道都差不多,隻有嗅覺味覺特彆敏銳的人才能區分。他這一招屢試不爽,正是靠著它才除掉原來的莊頭,博得眼前的富貴,沒想竟栽在一個小孩身上。
聽見這席話,正勉力往下咽核桃酥的李大富立即去摳自己嗓子眼,試圖嘔出來,暗怪老爹下手的時候怎不跟他通個氣!這惡鬼豈是凡人動得的?除非孫大聖顯靈!
小吉祥駭的捂嘴驚叫。事情遠遠比她想象的更嚴重。
趙姨娘顧不上害怕糾結了,拿起茶杯朝李大富砸去,怒罵道,“不許吐出來,統統給老娘咽下去!敢害我兒子,老娘今天非得親手扒了你的皮!”說著說著就要下炕。
“三爺饒命!姨娘饒命!”李大富不摳嗓子眼了,砰砰砰直磕頭,“不是奴才貪生怕死,奴才也是為三爺著想。奴才一家子在金陵頗有根基,上上下下,三教九流,交際十分廣闊,故而辦事亦非常便利。奴才們的命如今都拽在三爺手裡,焉敢不為三爺出力?日後科舉為官定然用得著的!再有,不瞞三爺,對您下手並非我爹的主意,而是太太有令我爹不得不從啊!您若殺了我爹,太太再派個人來,您還要費二遍事兒不是?隻要三爺大人大量饒了奴才們,奴才們願為您效犬馬之勞,太太那裡也幫著糊弄過去!求您開開恩吧!”話落,又是結結實實幾個響頭。
賈環本來也沒想殺人。正如李大富所說,殺了老李頭,引起王夫人警覺,再派個人來恐怕就不那麼好對付了。更甚者,她會直接將他們接回去,日後想辦法暗中除了,那才叫人防不勝防。
思量片刻,在李大富的屏息等待中,賈環擺手,語氣平淡,“滾吧。沒有下次。”
趙姨娘似乎心有不甘,到底沒駁了兒子臉麵,冷哼一聲算是過了。
李大富大喜,忙將他爹拖出去。
老李頭一家倒了兩個,最橫行霸道的那個慫了,看人都帶著一股子膽怯。下人們對環三爺的彪悍程度又有了新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