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玲要是第一天認識她,心底肯定彆扭。熟悉一天,知道是關心她,感動之餘又覺得好笑——杜春分還沒她大。
“嫂子隻買魚?”
“我先看看。”杜春分從頭挨個看今天有啥菜。
蔥薑蒜苗、菠菜、小青菜,還有些亂七八糟的野菜。上麵的土有的黑色,有的黃色。不像是從一塊地裡弄來的。
杜春分懷疑這些菜是從安東縣農副產品收購站拉來的。
邵耀宗和他倆閨女得好好補補,杜春分越過這些菜去買雞蛋。
發現有番薯粉,杜春分買一包番薯粉。這個東西比白米白麵便宜,不要票。最後買兩條魚。每一條都有三斤左右。
薑玲買條小一點的。
杜春分叫上四個孩子,又買一瓶醋。
“娘,我幫你。”甜兒伸出小手。
路不平,杜春分寧願自個累點,“不需要!拉著平平和安安。她倆走丟了,娘就把你扔到山上喂狼。”
“我可不是嚇大的。”小孩皺皺鼻子,拉住平平和安安的手,“嗚”一聲,像雛鷹展翅一樣,晃晃悠悠飛出去。
薑玲不禁咳一聲。
杜春分扭頭看她滿眼笑意,“我家這倆,我懷疑投錯胎了。”
“挺好。”
甜兒要是黑不溜秋,小眼睛,塌鼻梁,還這樣調皮,薑玲會煩。
孩子白白嫩嫩,可可愛愛,還給她送一碗雞肉,薑玲喜歡,“我肚子裡的這個要是女兒,能像甜兒一樣就好了。”頓了頓,“嫂子,我們從西邊吧。”
杜春分朝西看去,“從那邊乾啥?”
從副食廠往北,再往東就是她們兩家。往西再往北再往東得多走幾十米。
薑玲拉著她的手臂,“離我家近。”
杜春分轉向北,就要喊幾個孩子,北邊路口,陳月娥家那邊站著幾個女人,赫然是剛剛碰見的那幾位。
“剛說不要你瞎操心,又瞎操心。”杜春分說著就看胳膊上的手。
薑玲神色訕訕地鬆開她,“嫂子,一次兩次彆人向著你。三次四次,人家會覺得你得理不饒人。”
“我又不是陳月娥,沒那麼蠢。”她要收拾陳月娥,可不會挑家門口。邵耀宗聽見,又得教她做人。
薑玲不放心:“真的?”
杜春分沒好氣地瞥她一眼。
薑玲渾不在意地笑笑,“那從這邊。”
四個小孩蹲在地上,托著下巴麵向杜春分。
杜春分走到跟前,奇怪:“咋不走了?”
“等娘啊。”甜兒老氣橫秋,“你可真是慢死啦。”
杜春分一手拎著魚,一手拿著醋,身上挎包裡還有雞蛋,不敢有大動作,“回去再收拾你!”
小孩麻利的起來,轉身伸出手。
平平和安安立即把手遞過去。
“慢點!”路不平整,平平和安安身體小而瘦弱,可經不起甜兒和小美跑跑停停的折騰。
準備“起飛”的甜兒老老實實的走起小碎步。
薑玲見她這麼會作怪,想笑:“甜兒——”
甜兒大喝一聲:“快跑!”
平平和安安楞了一下,反應過來邁開腿追甜兒和小美。像風一樣,姐妹四個瞬間越過陳月娥幾人。
薑玲忙問,“咋了?”
杜春分先瞥一眼離她隻有五步之遙的陳月娥。
陳月娥驚覺不好,提高警惕準備反擊。
“我跟幾個孩子說,以後遇到壞人快跑。”
陳月娥的呼吸停下來,心口憋得難受。
薑玲不禁問:“壞人?”看到陳月娥表情不對,驚得微微張口,就看杜春分。
“小孩子不懂事,難保被有心人騙進野豬窩。”杜春分涼涼地說完,越過陳月娥。
陳月娥大怒:“杜春分——”
杜春分猛然回頭,麵若寒霜,眼神凜冽。
陳月娥就要出口的話卡在喉嚨裡,打算幫腔的幾人的身體被她不善的樣子凍住。
杜春分轉過身,發現隔壁緊閉的門敞開,不由得朝院裡看,很多東西,桌椅板凳,“這家有人?”
薑玲點頭:“應該剛搬來。”
“誰呀?”杜春分沒那麼大好奇心,看一眼收回視線。
薑玲:“團長政委。”
杜春分想說啥,轉身往家去,眼角餘光看到在牆角聊天的幾個女人,“陳月娥她們也不說幫幫忙。”
“咱們團政委。孔營長是一團,老蔡和邵營長屬二團。”
杜春分恍然大悟,難怪陳月娥不怕得罪她,孔營長不怕跟邵耀宗鬨起來。上麵有空缺,二團上去,一團和其他團就得轉業。還有一種可能,邵耀宗早兩年執行任務,一團沒得去,心裡有疙瘩。
她相信在戰場上孔營長不會在邵耀宗身後放黑槍,也願意相信孔營長為了救邵耀宗能豁出命。但有個前提,戰場。
下了戰場,軍人也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俗人啊。
杜春分:“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不好吧?”薑玲小聲說,“邵營長是二營長,還有一營長和三營長。我們好心幫忙,被有心人一說,顯得咱們巴結領導。”
杜春分想想:“不去也行。我四個孩子,你懷著孩子,政委家的嫂子能理解。哎,你不回家?”看到薑玲跟她進來,“彆指望我給你切魚片。”
薑玲愣了愣,反應過來哭笑不得,這人可真直接。然而就是太直接,都不好跟她生氣,“天還早,我回家也是一個人發呆。”
“那你坐下。我幫你收拾一下魚。”
薑玲忙說:“不用,不用。”
“會做衣服不?”
薑玲下意識點頭。
找人做衣服貴,薑玲家不舍得,所以十歲就學會自個做衣服。
“改天有了布票,幫我做衣服。”杜春分眼角餘光發現邵耀宗看她,“幾個孩子夏天的衣服小了。”
邵耀宗收回視線,以後發布票不能再寄給爹娘,不論他們在信裡怎麼哭窮,都得留著給孩子們做衣服。
薑玲不再客氣。
杜春分找出殺魚的刀,五分鐘就把三條魚收拾乾淨。
薑玲羨慕又佩服:“嫂子真厲害。”
“這才哪跟哪兒。”
杜春分把她的魚放盆裡,拎著自家兩條魚去廚房,剔出魚骨。一條切成魚片備用,一條挑出魚刺剁成魚泥。
薑玲好奇地問:“嫂子做魚肉餃子?”
“沒這麼多白麵。”杜春分把魚肉放和麵盆裡,加鹽、雞蛋和番薯粉,“做魚丸。”
薑玲:“魚——丸?”不禁朝四周看,她家不是沒多少油,“嫂子拿啥炸丸子?”
“魚丸不用炸。”杜春分快速攪拌抓打。她力氣大,一會兒就差不多了。
摸摸鋼筋鍋裡的水,水溫合適,杜春分把魚泥弄出來放盛菜盆裡,和麵盆刷乾淨,鍋裡的水倒盆裡,像擠丸子一樣,擠出來丟入水中。
薑玲想提醒,這樣不行,就看到白嫩嫩的魚丸並沒有散開。
“這——好神奇!”
邵耀宗忍不住進來,和麵盆裡好些白丸子,跟正月十五的湯圓似的。禁不住打量杜春分。
“不誇我兩句?”杜春分笑著問。
邵耀宗想說點什麼,一時又不知該說啥,聞言反倒笑了,“要不要我幫忙?”
“鋼筋鍋裡加水煮魚湯。”杜春分指著案板上的魚骨和魚頭,“多放點水,一半留著燉酸菜,一邊留著晚上煮丸子。”
薑玲又學一招,“嫂子,我們家沒魚丸,我該煮啥?”說出來趕緊補一句,“我沒彆的意思。”
“煮好以後魚湯舀出來一半再下酸菜。那一半煮掛麵,放一點青菜。有葷有素,合算吧?”
一條魚一天兩頓葷,大人小孩都有營養,太合算了。果然跟她娘說的一樣,跟著有本事的人,人家吃肉,她能喝湯。
思及此,薑玲待不住:“嫂子,我家也該做飯了。”
“去吧,去吧。”廚房小,多她一個有孕在身的人,杜春分乾啥都束手束腳。
邵耀宗勾頭看著她出去,“你其實挺好的。”
“啥?”杜春分看邵耀宗,“跟我說話?”
邵耀宗乾咳一聲,表情有幾分不自在,“沒聽見算了。”
一個在案板旁,一個在門邊,相隔不過一步,杜春分咋可能沒聽見,隻是不敢信邵耀宗突然這麼誠實。
“一個大老爺們,吞吞吐吐跟個大家閨秀一樣,你可真行。”
邵耀宗不禁問:“聽見還問?”
“我聽見是我耳朵靈。”杜春分白了他一眼,“要買的東西裡麵再加個漏勺。”
話題跳的太快,邵耀宗沒懂。
杜春分找來勺子輕輕攪動一下盆裡的魚丸。
邵耀宗趕緊去堂屋拿他的小冊子記下,回頭好給炊事班。
炊事班三天兩頭去城裡拉菜,讓他們買最方便。
杜春分聽到腳步聲,朝外看去,邵耀宗又來了,“白菜洗了。”
“洗一顆?”
杜春分:“再熱四個餅夠吧?你我一個,幾個孩子一人半個。”
衣服洗好,鞋刷乾淨,菜也澆好,下午啥事沒有,吃那麼多乾什麼。
“差不多。”邵耀宗說著,一手拎半桶水一手端著菜盆去院裡洗菜,“咦,嫂子?”
杜春分露出頭來,從外麵進來一個女人,三十六七歲的樣子,模樣清秀,氣質卻很好。轉向邵耀宗,這人誰呀。
“嫂子,這是我愛人杜春分。春分這是廖政委的愛人,江鳳儀嫂子,就住咱家東邊。”
原來她就是東邊剛搬來的那家。
杜春分出來,看到勺子,趕忙放案板上,撩起圍裙擦擦手,“嫂子好,叫我小杜或春分都行。”
江鳳儀看清杜春分的長相眼中一亮,好漂亮,“你好,春分。做飯呢?”
“剛做。嫂子家做了嗎?要不中午就在我們家吃。”
江鳳儀知道這是客套話,彼此不熟,哪能剛來就在人家家吃飯。可聽著心裡舒坦,不禁笑道:“謝謝。我們家也在做。對了,隻顧說話,聽老廖說你們把孩子接來了,這個是給孩子的。”
杜春分下意識看過去:“大白兔奶糖?這個不行,不行,太貴重。”
“就半斤,彆嫌少。”江鳳儀不由分說地塞杜春分手裡。
杜春分立馬不再客氣,“謝謝嫂子。”
江鳳儀詫異。她不論去誰家,誰都跟她推來讓去好幾次。邵耀宗的這個妻子,可,可真是,江鳳儀一時之間竟找不出語言形容。
怕失態,江鳳儀道:“那你們忙。”
“我送送嫂子。”杜春分道。
江鳳儀微笑道:“不用,就在隔壁又不遠。”
“嫂子慢走。”杜春分轉身就朝屋裡喊,“平平,安安,甜兒,小美,出來吃糖。東邊廖家伯母送的。”
江鳳儀的腳步一頓,搖了搖頭,笑著到家,忍不住跟正在搬家具的愛人道:“小邵這個愛人,倒是有趣得緊。”
“有趣?”廖政委沒聽明白。
江鳳儀想了想,還是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說不上來。以後你就知道了。我們吃什麼?”
“隨便做點吧。”廖政委說完就擦家具。
江鳳儀不擅長做飯,廖政委做飯的手藝糙,孩子上學暫時沒來,家裡就他倆人,“煮點粥,熱幾個你買的饅頭,先這樣吃?”
部隊的房子比農村好,也比農村乾淨,可有一點跟農村一模一樣,那就是在院裡說話,隔壁聽得一清二楚。
杜春分小聲說:“回頭做好菜給廖政委送一碗。”
大白兔奶香濃鬱,價格很美麗,一斤兩塊五。兩塊五夠買二十斤大米。杜春分買的兩條大魚也就半斤奶糖錢。
邵耀宗用同樣小的聲音問:“一碗會不會太少?”
“太多人家肯定不要。”
這種跟女人來往的事邵耀宗沒乾過:“那你看著辦。”頓了頓,“要不加兩個魚丸?”
“兩個?”杜春分轉向他,不嫌丟人啊。
邵耀宗解釋:“泛指,泛指。不想加當我沒說。”大步往屋裡去,“甜兒,小美,不能吃太多,等會兒吃飯。”
“不吃啦。”甜兒分的,一人倆,征求了妹妹們的意見,剩下的全放櫃子裡,“爹,給!”
邵耀宗看到小孩遞來的糖,欣慰地笑了:“爹等著吃你娘做的魚。你不吃就放兜裡,留下午吃。”
平平和安安立即把剩下的一個糖放兜裡。
小美想吃,可看到她倆的動作,擔心她娘削她,乖乖地說:“我下午再吃。”
“真聽話。”邵耀宗讓幾個孩子讓一下他拉桌子。
杜春分撇撇嘴,把魚頭魚骨過濾出來,留一半湯,剩下的倒入酸菜蓋上鍋煮。
爐火正旺,幾分鐘就好。加入魚片,勺背輕輕推一下,魚肉變了顏色,加少許鹽,盛出一碗。
杜春分也沒刻意,肉一半菜一半,用碗蓋上送去隔壁。
江鳳儀愣住,看看碗,又看了看杜春分,“這是……?”
“我用酸菜燉的魚,嫂子彆嫌棄。魚不啥好魚,副食廠最便宜的鯉魚。嫂子,快接過去,燙手。”
江鳳儀趕忙接過去,見她就要走,“等等,等等。”顧不上寒暄,倒出來把碗給她。
杜春分接過去:“那我先走了。”不待她開口,大步往外走。
一切發生的太快,要不是案板上確實多出一碗酸菜和魚,江鳳儀險些以為出現幻覺。
“誰呀?”廖政委拿著抹布進來,吸吸鼻子,“什麼這麼香?”驚呼一聲,“豬肉燉酸菜?誰送的?”說著朝外看。
江鳳儀確定她不是做夢,朝隔壁努一下嘴。
廖政委壓低聲音問:“小邵的愛人?”
“對。你什麼眼神,這是魚肉。”
廖政委笑道:“魚肉豬肉我還能看錯?”
江鳳儀夾一塊,肉碎成兩半。
廖政委看清楚了,“真是魚肉?”
“這魚真嫩。”江鳳儀輕輕地夾一塊魚片,潔白如雪,“我嘗嘗?”
廖政委二話不說,夾一塊放自個口中,“嘖,什麼魚?”
“鯉魚。”
廖政委看他妻子。
“小邵的愛人說的。她又不知道我今天來,還能專門做大黃魚等著啊。”
廖政委忽然想起一件事,早幾天邵耀宗給他的資料:“我想起來了。小邵的這個妻子是廚師。小邵還說他妻子想去學校食堂上班——”停頓一下,轉向他愛人。
江鳳儀吃一塊才說:“這事你一定得答應。不,必須答應!這手藝,趕上省城飯店的廚師了。”
廖政委又挑一快魚。剛剛跟豬八戒吞人參果一樣,沒嘗出滋味。這次慢慢品嘗,“我明天,不,下午就跟首長聊聊。”
“可彆忘了。”
廖政委又夾一塊,連連搖頭,忘不了。
“粥還煮不煮?”
廖政委想想,有了這麼好的菜,喝白開水也行。
“熱幾個饅頭。”
江鳳儀伸手把碗端走:“彆吃了!饅頭熱好就讓你吃完了。”
廖政委訕訕地放下筷子,卻不願從廚房出去,眼巴巴盯著爐子。不等饅頭熱透就說好了。
兩口子工資高,可因為上有老下有小,不舍得下館子,很久沒吃過這麼有滋有味的菜。狼吞虎咽吃完,發現一件事,湯是奶白色。
夫妻倆互相看了看,江鳳儀找出兩個勺子。
兩人試著喝一點,江鳳儀忍不住舔了舔唇角,“真沒想到,我在這裡居然能吃到,吃到省城飯店的手藝。要是在省城,這一碗得兩塊錢。”
“還是差一點。”
江鳳儀:“當然。她這個魚裡沒放油,也沒彆的調料。回頭你們多給點補貼,人家做的絕對不比省城大飯店差。”
廖政委可不想為這點事跟愛人爭吵,“你說得對。難怪你說小邵的這個愛人有趣。”
江鳳儀的嘴巴動了動,想解釋她不是這個意思。忽然想到杜春分那麼乾脆的收下奶糖,可能就想到給她送菜。
真是個爽快又聰明的女子。
杜春分揉揉耳朵,“邵耀宗,幫我看一下,是不是紅了?”
邵耀宗看過去,通紅通紅,忍不住摸摸:“病了?”
“你才病了。肯定是二嬸在罵我。幸虧當時誰也沒說。否則現在該打到你家去了。”
邵耀宗點頭:“你考慮的對。你說,什麼時候寫信告訴爹娘?我打算端午前寫。”
“咋寄?我也想給張大姐寫封信。”
邵耀宗:“給郵遞員就行了。”
杜春分裝作無意地說:“那你下午教教我,回頭我幫你寄。我寫信慢,給二壯的一封信寫大半天,沒把我累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也是這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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