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屋外寒風瑟瑟,吹得窗欞哢哢作響。
燭台快要見底,火苗子搖個不停,映在桌案前提筆書寫的沈青青小臉上,忽明忽暗。
她本是要走的,奈何天色見晚,風雪又不見轉弱,隻能等第二天再啟程去找阿洲。
夜色漫長,心裡惦念著阿洲,實在難以入睡,她索性爬起來把答應給王嬸寫的對聯都寫了。
筆下字字兩情相悅,地久天長,可屋外天寒地凍,她的夫君還孤身在外,不知福禍。
想著想著,饒是再堅強,她也不過是個十七八的姑娘,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沈青青其實沒有哭意,淚靜靜地順著下頜落在紅紙上,暈染一片,等她注意到時,已經晚了。
王嬸給的紙頭不便宜,沈青青穩住心神,揉了揉眼,提筆在暈濕的角落綴上一小角梅,恰巧蓋住。
“紅梅開並蒂,雪燭照雙花”
她提下字,不由得想到初見阿洲時,林間紅梅尚未落儘。
他一身玄色棉袍,奄奄一息地靠在野梅邊,若不是走近了,見血浸透白雪,她還以為他周圍堆落著的是紅梅。
天曉得她當時哪兒來的那麼大的力氣,竟生拉硬拽地給這個魁梧的男人拖了回去。
依稀記得,男人身上洇出的血熱烘烘的,染濕她了大半身。
血腥氣怎麼都洗不掉,她最後隻好扔了那件小襖。
當時沈青青自己也混沌不清,更彆說照顧病人,隻依著直覺用熱水給他擦淨了身子,便對著他肩頭一大片開放傷口惶然無措。
好在男人後來醒了,俊秀的臉冷若寒冰,像是天生的權位者與領導者,毫不客氣的吩咐她上藥。
她乖巧照做,再然後,他痛的昏了過去,三日高燒,痊愈醒來,他竟跟她一樣,什麼都忘了。
對啊,他什麼都忘了。
連當初傷他的人都忘了。
沈青青筆下一沉。
阿洲可千萬不要有事才好。
院內突而一聲異響,沈青青驟然驚醒,警覺地起身,摸起角落裡早就準備好的鐵鐮刀,盯著門口望了半晌,院裡卻沒了動靜。
她披上外衣,正打算去院裡看看什麼情況,風聲卷著個清朗的男音飄入房內
。
“青青,是我……你還沒睡?”
是阿洲!
沈青青想也沒想,立刻跑過去給他開門。
熟悉的身影隨即出現在視線之中。
屋外的男人穿著身玄色鬥篷,半張臉隱在帽兜之下,隻能看到如刻的下頜與唇瓣。
真的是阿洲!
再回神時,男人已經把她手中鐮刀接了下來,側身擋在風口,攔住她想要抱來的舉動。
“怎麼穿這麼少,快進去,屋外風大。”
沈青青聽話的退了回去,沒留意到陰影下,眉宇間的冰冷在見到她後驟然暖化舒展。
阿洲回來了,沈青青高興得有些發懵,眼眶卻嬌氣的酸了。
想他路途勞累,一定想擦擦身子,她揉了把眼,折身去燒水,人還沒跑到爐子那,腰身一涼,被他橫腰抱起。
“怎麼連鞋子都不穿。”西洲蹙眉,說著,已經把人放回榻上。
青青被問得一怔,低眼瞧著沾上灰的白襪,小臉微窘,吐了吐舌,“以為是遭了賊,鞋子跌了來不及穿……”
她訕訕一笑,要起身,又被寬大的手摁了回去。
“躺在被窩裡暖暖,我自己去燒水就好。”
西洲脫去她襪子,把被子蓋好,正要折身去洗漱,見女孩圓潤的杏眼驚意尚存,似是林間警覺的小鹿,正打量著自己。
冷著的心驀地軟下。
是他方才動靜弄大了,本想著這麼晚回來,妻子已經入睡,他先在偏房將就一晚,卻不想雪太厚,意外踩上了木盆,這才嚇到她。
妻子雖有剛毅果乾的一麵,但大多數時候,都是溫順恬靜,是嬌的。
瞧,眼眶都泛了紅。
下意識的要去安慰,想到手太過冰涼,隻輕輕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頭。
“是我不好,害青青擔心了。想著今年就不再出去乾活了,便留在饒州采買了些東西,沒同虎子他們一起回來。”
“下午風雪突至,堵了進村的路,才挖出條路,不想擾了你清夢,阿洲給青青賠罪。”
西洲從懷裡掏出對兒翠色的鐲子,水頭還算不錯,巴巴的望著她。
沈青青心頭一晃。
阿洲沒提饒州被人留下的事。
不過他能平安回來,應該不是仇家尋仇。
是她想多了吧。
見她沒接,西洲垂著眼簾,的聲音
又軟了幾分,小聲道:“青青不要生阿洲的氣了好不好?”
暖光映在他溫柔的臉上,這一幕把沈青青看愣了。
阿洲生的俊俏清雅,卻從不給旁人書生那般柔美的氣質,而是骨子裡自帶的王者風範,這也是為什麼,搬入三溪村短短幾個月,他能迅速成為務工者的小頭頭。
有人天生就氣場大,是做領導的料。
阿洲就是這樣的人。
可她的領導,如今這般伏低做小,乖順認錯,是沈青青從未見過的。
“不不,我沒生氣。”沈青青眨眨眼,悄悄把手伸出被窩,舉著讓他戴。
玉鐲不知被他暖了多久,熱乎乎的,而他的手,冷的像塊冰。觸碰的一瞬,她微微一顫。
“鐲子剛剛好。”西洲滿意笑笑,把她手塞回被窩,柔聲道:“我身上帶著寒氣,彆過給你,冬日病了可不容易好,你若困了,就先睡。”
沈青青想到他一路辛苦,冒著風雪深夜趕回來,還這麼顧著她,哄著她,心裡又酸又甜。
他太護著她了。
雖然被寵著很暖,但夫妻之間的關心總該是有來有往。
不應該是他一個人抗下所有重擔的。
她是他女人,他妻子。
不想,一向聽話的乖順溫柔的妻子倔強的搖了搖頭,“我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