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舒服多久了?”孟西洲站在回廊下,側上方的燈籠隨著穿堂風飄搖不定?,籠在黑暗中的墨眸仿若一潭無底深水,將身前的倩影吞噬的一乾二淨。
“……就今天。”沈青青有點心虛,她不擅長撒謊,但又不想告訴孟西洲自己最近一直在病著。
她怕坦白自己病了,就不能跟著去潿洲,會?錯過能跟他見麵的機會。
同?樣的,也就少了一次能喚醒阿洲記憶的機會。
孟西洲心思敏銳,洞察出沈青青話語中的異樣。
沈青青此時麵色蒼白如紙,唇瓣也沒什麼血色,額間冒著層虛汗,淺青色的交領被她拉開一點,露出一截雪白頸子,看上去,說不出的嬌柔與虛弱。
他覺得,下一瞬她可能就會?隨風昏倒。
想來,他有一個多月沒見過這個女人了,一個月而已,她好像瘦了不少。
依照蕭應彙報的消息,他大抵是四個月前離開三溪村的。
所以……
孟西洲眸色一緊,低聲道:“你隨我來。”
沈青青懵了一瞬,有些猶豫地跟著他走了,不遠處,出屋正找沈青青的嬌雲恰巧瞧見這一幕。
她默不作聲地跟在不遠處,眼瞅著小公爺領著沈娘子一路走回正院進了屋,而後嚴絲合縫的關上門,不由得扒在院門一角暗自竊笑。
“嬌雲妹妹在笑什麼呢?”李炎抱著兩本卷宗,突然出現在嬌雲身後。
“啊”,嬌雲被他嚇了一跳,忙撫著心口道:“李哥你怎麼走路都不帶出聲的,大半夜要嚇死誰哦!”
“沒事往爺屋子裡亂瞧什麼呢?難不成還做著夢?”李炎忍不住打趣兒,看她不理他,隻盯著主屋瞧,又問:“爺現在可在屋裡?”
說罷,李炎就要往那處走,嬌雲一把扯住他袖口,羞著小臉道,“彆去,沈娘子被爺領進屋裡了。”
“……真的假的?”
“我?親眼看見的,現在這個情況,咱們是不是該去門口守著……”嬌雲知道大宅裡的規矩,主子安置時,外麵是要有丫鬟備好水守著的,可她臉皮薄,也沒做過這種事,一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你不要命了?還敢去守著,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李炎臉驀地一紅,他還納悶兒說汴京這麼多畫師爺不選,這次非要帶沈娘子去潿洲,感?情是為了這檔子事。
李炎忽而覺得,心中那個素來冷淡寡性的小公爺,他變了。
李炎正要同?嬌雲離開,聽正門吱呀一聲門開了,孟西洲喚道:“李炎,過來。”
嬌雲背過去臉,隻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少時,李炎去而複返,直直往院外去了。
屋內,沈青青坐在凳子上,垂首盯著袖口,心砰砰跳個不停,聽孟西洲跟李炎吩咐後,又關上房門,她才輕聲道:“世子不必費心去請大夫,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就是車坐久了頭暈而已。”
孟西洲不言語,隻默默坐回正座上等著。
沈青青沒得到回應,索性也不再說什麼了,他願意為她請大夫來瞧病,總歸是好意,心裡不由得泛起些甜意。
她坐在那,房間安靜的蠟燭炸花子的聲音都聽的一清二楚。
她想跟孟西洲聊一些彆的,可又實在不知道兩人能聊些什麼。
正想著,聽見咕嚕一聲。
某人肚子叫出了聲。
孟西洲端坐在上,正閉目思慮著要如何處理真懷有身孕的沈青青,肚子裡突然這不合時宜的一聲,竟讓他感?覺有些難堪。
“世子還沒用膳麼?我?同?嬌雲做了些點心,我?去取來您吃一些吧。”
孟西洲本想說不必,但話在口邊,腦子裡冒出方才幾位同?僚對著李炎帶來的食盒一頓讚美的畫麵,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那句不必,也順著喉嚨一起滾下去了。
沈青青不自知地漾著抹笑意起身出屋,少時,她拎著一小盒點心回來,順帶著還包了一小包梅花蓮子茶給他沏上。
孟西洲沒有拒絕沈青青的好意,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對沈青青提供的照顧,受用的像是理所當然。
他起身走去坐下,掀開食盒一角,濃濃的奶香順著縫隙飄了出來,隻憑這股奶香,他便知道這是剛剛被李炎分食出去的小奶酥。
除此之外,食盒裡還有些其他沒見過的點心,看上去精美可口,比甜水巷鋪子裡的賣相還要好。
沈青青看著他隨意捏起塊點心送入口中,便將沏好的茶水送了過去,小聲道:“點心太過甜膩,世
子配著茶水清清口吧。”
孟西洲素來不喜歡丫鬟伺候,可麵對沈青青,他的底線似乎一降再降,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種變化。
他接過茶盞抿了一口,眉頭微蹙,“這茶……你是做的?”
“是啊,若是前段時日,取一指下的浮雪做茶,味道更是清新,隻可惜,冬日已經過了,這些梅花也不複新鮮,是我同?嬌雲嬌玉一起曬乾留存下來的。”
孟西洲點了點頭,想起之前嬌蘭端給他的那盞茶,心裡不由得生出些許厭惡。
但同?時,孟西洲心中驀地冒出個念頭:這個女人到底是個什麼身份,為什麼事事都能做的這樣好。
她斷不可能隻是個鄉野村婦。
可蕭應與李炎都去親自調查過,沈青青身世乾淨的像一張白紙,不過是個生活在山林中的孤女罷了,在三溪村兩人一同?生活的大半年中,兩人生活和睦,也沒有出過任何可疑的情況。
可她身上有太多事,都無法解釋清楚。
他放下茶杯,盯著坐在一旁的沈青青,問:“你同?我?是怎麼認識的?”
沈青青被他這冷不丁的一問給問住了,對她來說,孟西洲肯願意了解那段丟失的記憶,是讓他找回記憶過程中的巨大進步。
她眼眶微紅,忍著鼻子裡泛著的酸意,將事情原本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
孟西洲思索片刻,沈青青口中的故事,的確能跟他記憶中的尾端接上,而她的身份,也同?蕭應、李炎調查到的一模一樣。
所以問題不在現在的沈青青身上。
“所以,你也失憶了。”孟西洲眼底一沉。
“是。”
沈青青在角色失效後雖然找回了穿書前的記憶,但穿書後,她扮演了什麼角色,經曆過什麼,自己又是因何事住進慶靈峰舊宅的,她已經全然不記得了。
“那我們又是如何成親的?”
沈青青小臉倏地一紅,記憶隨著孟西洲的提問,無端冒出不少香色旖旎的畫麵。
她垂下眼簾,委實?講不出口。
“……就你情我?願,水到渠成,最後……生米煮成熟飯。”
孟西洲瞳孔微不可查的顫了顫,腦子裡有個念頭,順著四肢百骸流轉而出,激得他避開不看沈青青,隨手捏起塊蛋
黃酥,送入口中。
“咳咳。”
糕點太乾,他吃的又急,稍有些嗆了。
沈青青見狀,起身給他滿了杯茶,卻被他無端躲開,“不必,你坐回去。”
這個話題之後,房間內寂靜無聲,兩個人都心照不宣的陷入沉默與尷尬。
沈青青想著他既然難得主動提起三溪村的事,便把自己的疑問問出口,“世子就一點都想不起來之前在三溪村的事了麼?”
孟西洲見她烏亮的眼睛瞬時潤了,心底驀地一動,麵上卻依舊冷峻,沒有遲疑的搖了搖頭,“不記得。”
沈青青其實心裡是有答案的,但真的親耳聽他否認時,心裡還是忍不住刺痛起來。
她忍著,不讓眼眶裡的水潤落下,想著再怎麼想哭,也不能在他麵前落淚。
孟西洲同?她本就形同陌路,再加上他為人清冷多疑,她當著他麵這麼一哭,算是什麼呢?
是在裝可憐嗎?
她不能哭。
沈青青給自己滿了杯茶,意外吞下一顆蓮子。
風乾了的蓮心乾苦入口,一並連著腸胃,苦到了儘頭。
沈青青自然不知道現在她是個什麼模樣,坐在孟西洲無意掃過她的雪頰,眼眶紅了又紅,柔軟的黑發垂在鬢邊,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孟西洲眼底發寒,他素來討厭這種嬌嬌柔柔的人,沒什麼本事,就憑著這副可憐模樣去爭去搶那些本不屬於她的東西。
這種人,他在軍中見慣了。
孟西洲言語冷漠,“最近京中局勢複雜,你先在小宅裡住著,待局勢穩定?些,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並沒有把自己真實?想法告訴她,也沒必要告訴她。
無論如何,她在他這裡,是永遠無法重得自由的。
若他能想起三溪村的那段夫妻姻緣,或許以後,他能給她一個通房身份留在身邊,若他一直想不起來,也斷不會?讓她離開,因?為那段生活,他不可能讓外人知曉,即便她能保證不講出去,他也不會?放她走的。
這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
畢竟,他起初是想直接殺了她的。
但現在,他隻知道,以他的俸祿家產,養這麼一個女人一輩子,無關痛癢。
沈青青不知道孟西洲心中所想,既然事情聊到這
,她也有話要說明白,“我?自知身份同世子是雲泥之彆,但我?尋的人,也並非是世子,而是我的夫君阿洲,阿洲隻是個本本分分的普通人,說過要同?我?相守一生,不離不棄,我?信他,所以才從三溪村一路找來。”
“我?同?阿洲,本就是一個人,從不是你口中的普通人。”
孟西洲冷冷睨去,視線像是凝成兩道冰刃,割得沈青青心口疼。
“對世子來說是,但對我來說並不是。我?現在想留在世子身邊,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比起食指,目光真切的看向?孟西洲,“一年時間,請世子給我?一年時間,如果世子能想起來,那自然是好的,如果想不起來,我?就當往日是做了一場夢,會?自己離開,絕不糾纏。”
孟西洲冷嗤一聲,不謝道,“無論我是否想起,你都不必再糾結於過去,我?從不回憶過去。”
話語沒有一絲溫度,沈青青入墜冰窟,從那對烏眸中,隻看到了嘲笑。
“我?不會?是阿洲,你也不做不了顯國公的世子妃,還是早日認清現實。”
其實孟西洲本是不必要回答沈青青任何話,至少在這段談話開始前,他自視冷靜,可當沈青青說出給她一年機會這種可笑至極的話時,孟西洲難以控製,隻想迫不及待地打碎這個女人荒唐的念頭。
沈青青淡然一笑,“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做什麼世子妃,世子也不必現在就去決斷之後的事,若一年內,阿洲回來了,今日的話,讓他親自回答,不論是何答案,我?都能接受。”
是好是壞,都是了斷。
沈青青被孟西洲這番話惹惱了,她起身,想要收起放在他麵前的食盒,門口突然傳來李炎的聲音。
“爺,大夫請來了。”
“讓他進來。”孟西洲寒聲道,李炎聽這語氣不善,心裡咯噔一下,並沒多想,趕緊領著大夫進去。
“給她好好瞧瞧,有什麼問題,同?我?講便是。”
“我?沒事,不必瞧大夫。”沈青青匆匆丟下一句,拎著食盒往外走,她現在不想在這間屋子裡同?他再多待一分。
“此事由不得你。”孟西洲起身疾走兩步,一把擒住沈青青單薄的肩頭。
“你放開。”
不等她掙紮,孟西洲把人摁在座位上,扭頭看向?大夫,“給她看診。”
李炎在一旁看的莫名其妙,想著爺見沈娘子不舒服,給她請大夫來瞧是好意啊,怎麼情況突然有些不太對勁兒呢。
沈青青背對著孟西洲,被他強行摁在那,眼眶裡蕩著的淚再也忍不住了,跟珠子似的往下落。
她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