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緊闔的那一瞬,沈青青緩緩鬆開了摳在掌中的指甲。
這個小動作悄然無息,沒有人察覺到小殿下,烏黑清澈的眸底,不知何時浸染上了月色的悲涼。
再見孟西洲,她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其實也不敢有什麼感覺。
隻是覺得?這個人對他來說,就像是一根早已崩斷的細弦。
再也續不上了。
沈青青走到院內池邊,心不在焉的丟了把魚食。
赤月見小殿下困意全無,折身去端了杯溫奶,“殿下,時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昨日八哥不是送來些葡萄汁麼,幫我取來點那個。”
“……那是葡萄酒呀,小殿下。”赤月皺起眉。
“快去拿吧,我們一起嘗嘗。”
沈青青睫毛沾了月色,微微顫顫,朱唇勾起,漾著迷人的笑?催促著,讓赤月根本無法拒絕。
翌日,晨光熹微,透著窗欞映在了內殿的粉紗暖帳上。
沈青青被女官喚醒時,感覺腦袋都要裂開?了。
她昨夜不該貪杯的,本說是飲一小杯嘗嘗甜味,再就著酒意睡去,誰知道一杯杯的,拉著赤月不知喝了多少?。
“殿下您快起吧,大閼氏叫您去慈元宮用早膳呢。”一眾侍女端著溫水,衣服,在一旁小心伺候著。
沈青青穿戴妥當,去到慈元宮時,大君同大閼氏正端坐在桌前等她。
“小九怎麼麵色看的這樣差,是不是不舒服?”大閼氏起身拉她坐下,“去傳太醫為公主瞧瞧。”
“讓父皇母親久等,兒臣難安。”她福了福禮,溫聲道:“母親,不礙事的,隻是昨夜睡得晚了。”
大君打量她片刻,問:“小九兒如此,可是因那南璃太子?”
沈青青眉頭一蹙,當初年少不懂事,做下的窘事人儘皆知,如今算是自食其果了。
她偷偷瞧了父皇一眼,見他?麵龐帶笑,大抵沒彆的意思,解釋道:“不是的父皇,這人是兒臣的老黃曆了,此時再見,委實絲毫興趣都沒有。”
“哦?那倒是這南璃太子自作多情了。”大君淺淺一笑?,抿了口茶。
昨日大君同烏裡沁部的神官一直忙碌神子起靈之事,直到深夜回宮,才知曉南璃太子
守在鳳陽宮外,糾纏小九兒的事。
聽稟報的內官說,那南璃太子一片癡情,幾次昏倒都不肯離開?。
大君不由得納悶起來,怎得前段時日還言談正常的南璃太子突然如此,而且據他所知,南璃太子尚未見過小九兒。
那這一片癡情,又是從何而來?
不過他?知曉兩國還有一門早已被眾人拋之腦後的婚約。
因小九兒遭遇不幸,彼此陰錯陽差,事到如今,兩人都已各自成過親。
一人喪偶,一人和離。
此時來看,這門婚事已經不太合適了。
沈青青沒多談論昨日之事,隻簡短的回了句,“這兒臣就不知曉了,昨日兒臣被他?無故糾纏,已是厭煩至極。”
聽鮮少?說重話?的女兒講出厭煩二字,大君眉頭一壓,沉聲道:“衛尉監守不力,本君已經下令嚴懲。”
沈青青頷首:“多謝父皇,其實今日兒臣來請安,還?有一事,兒臣想求父皇去書南璃,取消之前的和親婚約。”
大閼氏淡淡一笑?,“你們父女真是想到一處了,你來前大君還?提及此事,也是有意取消這門婚事。”
“兒臣讓父皇母親費心了。”
大閼氏溫聲道:“九兒的終身大事,我們怎麼能不費心呢,起先我同你父皇還?擔心你對他還?有想法,如今斷了心思自是最好,我們可再也舍不得?再讓你嫁去那麼遠的地方,等明年開?春兒,天氣舒爽些了,母親為你組織幾場賽馬會……”
沈青青起身走到大閼氏身旁,挽上她的胳膊撒嬌道:“母親,您上次還說要多留我幾年的,怎麼又成明年了。”
大閼氏眉眼一彎,“我若真著急,就安排在秋日了,你不必多想,隻是想讓你多見見罷了,不急著定下夫婿。”她拍了拍沈青青的小手,笑?吟吟道:“這一次,咱們一定給小九兒尋個十全十美的夫婿。”
“你看看,方才還?說尋個疼九兒的就好,怎麼一會兒一個變。”大君無奈笑?著搖了搖頭,大閼氏扭身吩咐上膳。
三人其樂融融用完膳,大君早就放下筷子,坐在一旁,瞧著女兒小口小口的吃完粥,放下筷子漱好口,溫順恬靜的坐在那望向自己時,才緩緩道:“今日叫九兒來,
父皇還?有一事要同你聊聊。”
沈青青眼睛一眨,“父皇想問的可是去圖爾蘇部慰問災民的事麼?”
大君同沈青青對視片刻,笑?著頷首:“原來明紓已經同你講了,九兒不必勉強,父皇知道你才剛回來,身子不適,圖爾蘇部裡王都較遠……”
“父皇不必擔心,女兒是金元的公主,為金元分憂義不容辭。”沈青青話?語堅定,而後起身為大君與大閼氏奉上一盞暖茶。
大君微蹙著的眉頭稍稍緩和,其實圖爾蘇部的情況不容樂觀,早在幾個月前,九兒同大閼氏在烏裡沁部小住時,就發生過幾次流民暴動,他?屢次派人賑災,效果都不佳。
圖爾蘇部的天災,成為當下金元朝堂最棘手的事。
原因無非有二。
其一,圖爾蘇部處於金元東北之境,位置偏遠,且氣候寒冷多變,一旦遭遇旱情,便難以支援。
其二,此地與耀雲接壤,子民多是兩國融合之後,文化複雜,幾次暴動後的強行鎮壓,導致怨聲載道,此時再以強權壓製,勢必起到反效果。
前段時日,便有朝臣提出讓受天神眷顧的九殿下北上慰問,圖爾蘇部雖然許多金元與耀雲子民結合之後,但?兩國都信奉同一位天神。
故而才有此法。
大君起先本是不願意的,但?這半個月內屢次收到信報說圖爾蘇部內震蕩不斷,鄰國耀雲蠢蠢欲動,已經到了分崩離析的地步。
此時最溫和、最有效的辦法,便是讓頗受百姓愛戴的九公主同賑災大臣一同去慰問流民。
他?這次問九兒,並沒有強迫她一定要去的意思,卻不想女兒會答應的如此乾脆。
大君慈愛目光落在女兒身上,隨後扭向大閼氏,“咱們的九兒真的長成大姑娘了。”
“是啊,大君。”大閼氏話雖這麼說,但?一想到女兒要遠行去圖爾蘇部那麼久,眼眶不由得濕潤了。
“母親莫要擔心,女兒會照顧好自己的。”她屈膝窩進大閼氏的懷中,輕輕撫了撫她已見褶皺的手背。
就在這時,一名內官從外疾步走來,對著幾人行禮後,稟報道:“大君,方才南璃的驛館來信稱南璃太子今日啟程前往耀雲,這是南璃太子奉上的書信。”
大君
聽是南璃太子要走,無甚好感,遂而揮了揮手,淡淡道:“知曉了,讓禮官按照禮製安排妥當便是。”
無人注意到,貼在大閼氏懷中的小殿下,水潤潤的圓眸微微一顫。
*
沈青青出發去圖爾蘇部的行程很快定下,恰是七日後。
雖說是七日,事出突然,一切準備起來也很倉促。
大君親自為女兒挑選了一支精銳的護衛隊,這支隊伍中,加入了幾位皇子為妹妹特地安排的親衛。
臨行前,大君、大閼氏同幾位哥哥本欲親自送行,沈青青提前一日,同父親母親用膳時,婉轉表達了想要低調出行的意願。
出發的那一日,賀蘭明紓一路將沈青青送到普爾圖木外十裡處的驛站才停下。
要不是沈青青攔著他?,她覺得?二哥能一直給她送到百裡開?外的興布城。
待車隊繼續北上了三十裡地,徹底出了普爾圖木最後一個關卡後,視野逐漸變得?開?闊起來。
金元境內寬大的河流很少?,故而無法走水路縮短時間。
車隊帶著糧草與銀錢這樣晃晃悠悠去到圖爾蘇部,少?說也要一個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