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紀老爺子一直都知道吧,董事都能看出來的事情,他這個養大紀長鬆的父親,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他原以為杜婉是朵他需要給她撐起世界的嬌花,是他要建造溫室,妥善安放的鮮豔花朵。
但當他發現杜婉竟然在給她父母支教的山區孩子彙錢的時候,他是震驚的。
杜婉說――他們是我父母用命換回來的,如果我冷漠地對待他們,打壓他們,這輩子他們都不能有所建樹。可這不是我父母希望的。我應該告訴所有人,我父母的犧牲,不是沒有意義的。
她心裡不是沒有一點怨氣,但她能跳出怨氣來看待一切。
用一顆溫柔的內心,對待整個世界。
杜家父母也都是這樣的。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杜婉不是溫室的花朵。
後來當他知道杜婉要去支教的時候,紀長鬆才算徹徹底底了解這個他愛著的女人。
她不是需要她建造溫室保護的花朵,她是戈壁灘上的胡楊。
紀長鬆從來不知道,這樣溫柔的女人,竟然有一顆這麼堅韌的心臟。
他不同意,但他又怎麼攔得住呢?
杜婉去支教去了,紀長鬆和唐佳離婚後,也跟了過去。
在哪兒,他們過了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她每天帶著孩子們上課、做飯,他每天監工,早出晚歸。
他們一起在魚塘裡抓過魚,一起在田間采過花,在鄉間小路漫步,在夜裡廊下看星星……
生活平靜又幸福。
然後他們有了孩子,一個父母愛情的結晶,他每天趴在她的肚子上,給孩子溫柔地念書,同孩子講話……
後來的事情紀長鬆已經不想回憶了,唐佳罪有應得,紀老爺子也已經死了,臨到頭來,所有想要隱藏的秘密都暴露了出來。
揚靈繼承了公司,他沒有聽老爺子的話吞並傅家,反而和傅楚凝合作,互利共贏。
唯一還沒有得到懲罰的是他自己。
紀長鬆站起來,雙腿有些顫抖,抖著腿走到旁邊的櫃子麵前,翻出杜婉的照片,臉上帶著笑容,一邊看一邊說話――
“婉婉,今天上午我去看山薑和若年了,若年這孩子越大越是聰明,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山薑雖然在和他吵架,但他們很幸福。”
“楚凝留我吃飯了,我沒留下,我要回來陪你吃飯,留在那兒做什麼。”
“下午我去了你爸爸和媽媽的墓地祭拜,今天是他們的忌日,我去看看。你知道我在那兒看見了誰嗎?我看見好些人,有自己一個人的,又拖家帶口的。我問了一下,他們是你爸爸媽媽當初救下的。”
紀長鬆擦了擦眼角:“他們都過得很好,也永遠記得救下他們的人。他們帶著自己的孩子過來看看,告訴孩子們,當初如果沒有你的爸爸媽媽,就沒有他們。”
除了這些……
那一家子溫柔待世界的人,竟然什麼都沒有留下。
紀長鬆像是想到什麼,眼睛亮起:“婉婉,今天中午楚凝說,她肚子裡那個孩子以後姓杜!”
他的聲音太驚喜了,像是天大的好事一般。
“這個孩子雖然來得意外,但他姓杜,山薑也是願意的,他……其實很愛你。”紀長鬆說著又紅了眼眶。
半響,他聲音輕輕:“我也愛你……”
人這一輩子愛上一個人,如果愛得深入骨髓,那就再也看不到旁人。
他的生命中因為有杜婉的存在,給他貧瘠的人生添了光彩。
可杜婉的人生卻因為遇見他,而變得淒苦,甚至……早逝。
她哪怕痛苦了十年,經曆了那麼多的風霜,死時,竟然還說她……不後悔愛上他。
她怎麼可以不後悔嗎?
紀長鬆突然哭了起來,好久,他擦乾淨眼淚,躺在旁邊冰冷的床上。
房間頓時陷入安靜,悄無聲息。
所有人都受到了懲罰,隻有他自己了……
他害了杜婉一輩子,合該半生淒苦,吃齋念佛,於佛前贖罪。
紀長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神佛,但人要活著,尤其像他這樣,帶著對愛人的愧疚苟延殘喘活著的,是要有些寄托的。
這輩子他求佛半生,祈求死後與杜婉一見,或者下輩子……
她負他一世。
而後生生世世,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