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1 / 2)

溫蘅在決定嫁與沈湛為妻時, 就已預料到婚後她與婆婆華陽大長公主的婆媳關係, 大抵難以融洽,她懷著這樣的心理預期, 嫁入武安侯府,果然受到了華陽大長公主的冷待,因是意料之中之事, 倒也沒有傷心失落, 隻是將她視作明郎的母親、視作自己的婆母, 遵循兒媳的本分,用心侍奉而已。

她幼失慈母,每日裡一聲聲地叫華陽大長公主“母親”, 漸也心生孺慕之情,希望能有一日, 婆媳相諧, 家庭和樂, 然而華陽大長公主始終輕視她,認為她溫蘅,不配做她的兒媳, 日日冷言冷眼,沒好聲氣。

溫蘅自小是家裡的掌上明珠,母親因病去世,父兄更是憐她如珠似寶,她平生哪裡受過這樣的閒氣,依她原來性子, 不說做些什麼,至少言辭上要辯駁幾句,但為了明郎的緣故,卻壓抑著自己的性子,平日裡,一一都忍了下來。

但,無事生事、罰她跪祠堂,她忍得,故意推她下階、令她遍體鱗傷,她忍得,可將心思動到她家人頭上,還是這樣陰毒險惡的計謀,是要硬生生逼死她和哥哥,要讓他們的父親白發人送黑發人,孤苦終老,溫蘅心寒無比,再難忍耐,也不想回到那個沒有明郎的“家”裡,與華陽大長公主朝夕相對。

她來到了青蓮巷溫宅,哥哥人在翰林院官署中,聞叩開門的是家中老仆林伯,見是小姐來了,歡喜迎入宅中。

小姐不在京城的這段日子裡,公子依諾整修宅院,親自設計圖紙,而他負責尋匠督建,公子白日裡在翰林院為官,無暇分身,晚上回到宅裡,再一一查驗,告訴他何處尚可、何處不妥,留待他第二日轉達給工匠,如此忙碌了一段時間,宅院已整修至尾聲,隻庭院裡的花花草草,還沒全部移種完成。

林伯也是看著小姐長大的,雖知主仆有彆,但內心深處,也看小姐如女兒一般,他也有許久未見小姐,見小姐來此,心中高興,引著小姐在宅院裡閒逛,邊走邊同小姐笑講宅院布置。

“小姐您看,公子將這宅子,改成了咱們青州那裡粉牆黛瓦的樣式,走在裡麵,是不是就像回到了琴川城裡?”

“這些假山石,同琴川家裡一樣,是按‘春夏秋冬’特彆采購的,青石喻春,太湖石喻夏,黃石喻秋,雪石喻冬,四處石林相接,連通園中四時之景,其中亭廊軒閣,也與家中相仿,公子說,想讓小姐來到這裡,就像回到琴川家裡一樣……”

“園子裡的樹木花草,還沒全部移種好,小姐您也知道,亭閣易建,這些急不得,不急小姐,您和公子,往後都在京中,日子長久著呢!”

“這架未完成的秋千,是公子親手給您紮的,這幾天公子一從官署回來,晚飯都顧不上吃,就先紮這秋千,現下已經快紮完了,正好小姐您回來……”

………………

漸漸穿過竹籬花障,林伯引著小姐往一處清雅居室走,溫蘅遙見居室窗下種著芭蕉、廊下懸著風鈴,不待林叔說話,即淺笑道:“這是我的房間。”

林伯笑道:“正是呢。”

不僅房前布置與家中相仿,溫蘅推門進屋,見室內布置,一如她在琴川家中的閨房,屋裡彌散著清淡的香氣,碧幔漆榻,檀案香幾,內間外間以淡紫如雨的水晶珠簾隔開,外間陳設書案、琴案、博古架等物,內間黃花梨拔步床旁,紫檀梳妝台上,一麵銅鏡因無主人使用,蒙著輕柔的鏡紗,溫蘅隨手打開下麵的小抽屜,裡麵簪釵飾物,竟一格格排放地滿滿當當。

她驚訝地拿起一隻簇新的金釧,見其上花紋為蘅蕪枝葉,含惑看向林伯,林伯含笑道:“是公子放進去的,公子平日經過街市時,看到中意的女子飾物,就會替小姐買下,漸漸積少成多,裝滿了妝奩盒。”

溫蘅放回那隻金釧,又將目光看向屋內香氣的來源——窗邊幾上那盆素潔清芬的茉莉花。

從前她在琴川家裡時,閨房雕花窗下,也設有一張燈草線菱紋香幾,幾上擺有一隻豇豆紅釉花觚,每天清晨,她下榻盥洗後,坐在鏡台前梳妝,侍女春纖打開花窗透氣,哥哥就會從窗下經過,拿著一束清早新摘的含露鮮花,換走花觚裡過夜的花枝,站在窗外,笑著同正在攏發輕梳的她,說上幾句話。

溫蘅望著那盆茉莉花問道:“這房裡又無人住,養著茉莉做什麼?”

林伯回道:“是公子叫將這茉莉養在這兒的,公子說,小姐喜歡花,將這盆茉莉養在這兒,若哪日小姐回來住,一進屋就能聞到花香,這不,小姐您不是回來了嗎?”

茉莉香氣清新怡人,溫蘅那顆連日來憂懼惶恐的心,也似因它,得到了些許平靜安撫,她越發想念哥哥,目光越窗望向蒼茫暮色,喃音切切,“哥哥該回來了吧?”

天色將黑時,溫羨回到了青蓮巷宅中,他見到迎上前來的妹妹,驚訝且歡喜,“怎麼突然回來了?不是說要在紫宸宮住上整個夏季嗎?”

溫蘅掩去眸中暗色,隻道:“我想哥哥了。”

溫羨笑,“哥哥也很想你。”

他上前輕攬住阿蘅的肩,兄妹二人親密回房,一同用膳,用膳時候,溫羨出於關心,問阿蘅在紫宸宮裡過得如何、明郎可有給她寫信、怎麼突然回京了等等,阿蘅卻總是說得簡單,寥寥幾句“還好”、“明郎來過信”、“不習慣住宮裡”等等,便將話題岔開去,轉問他這翰林院編修當得如何。

溫羨感覺到阿蘅雖是如常笑著,但情緒有些低沉,以為她是因馮貴妃流產一事,受了驚嚇,畏懼那暗流洶湧的深宮,所以才離了那裡,此事,溫羨乍聽聞時,也是驚惶不已,慶幸聖上清明,複了阿蘅清譽,如若不然,阿蘅若沾染了謀害貴妃及其腹中龍裔的嫌疑,明郎又不在京中,他一個正七品翰林院編修,怎麼護得了她?!

阿蘅既不想提紫宸宮中事,溫羨也不再多問,隻笑講些自己近來為官的瑣事,兄妹二人閒話膳罷,溫羨見妹妹沒有要回武安侯府的意思,問:“今晚要住在哥哥這裡嗎?”

溫蘅點頭,開玩笑道:“我可每日做些吃食,等著哥哥回家用飯,不知夠不夠抵付房錢?”

明郎不在,溫羨也不放心讓阿蘅一人回那武安侯府應對華陽大長公主,他本就想留阿蘅住下,既然阿蘅主動要留下來,他心裡當然高興,笑握住她的手道:“夠了夠了,豈止可抵一間居室,就是把哥哥的心和性命拿去,也夠了。”

夏夜悶熱,春纖切送了些冰涼的甜瓜過來,兄妹二人用了一些消暑後,溫羨又開始紮那架未完成的秋千,溫蘅要幫忙,溫羨卻讓她歇著,笑說要以一人之力親手做完這架秋千,就像家裡她居室外的花樹下、懸著的那架藤蘿秋千一樣。

溫蘅遂讓春纖將茶碾、釜爐等煮茶用具搬至庭中,坐在秋千架旁不遠處的庭中石凳上,碾茶羅篩,挽袖煮茶,茶香氤氳,夜色漸濃,點點螢火在庭中飄浮如星子時,秋千架終於紮好,溫蘅手下的“茶戲”也持匙牽引完成,她小心地端起那盞茶,笑著起身朝哥哥遞去,“一盞香茶,聊作工錢。”

溫羨望著盞中煙霞流散的“水丹青”,想起從前阿蘅未嫁時,兄妹二人“矮紙斜行閒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隻是平日尋常之事,但如今,卻是難得了,他珍惜地接過這盞茶,徐徐飲下,手擱了杯盞,握著秋千繩,笑朝阿蘅道:“來,坐上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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