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大日,雪停院靜,冷陽初霽。
蒹葭閣內,窗格門戶一齊摘下,房廊內外、兩邊遊廊罩棚,全掛彩穗宮燈。
紅拂捧著小洋漆茶盤,打了紅猩氈子,進大屋,穿過甬道,閃過屏風,進套間暖閣。暖閣內,燒著鎏金琺琅大火盆,地下鋪滿紅氈,李嬤嬤正坐在下首雕漆椅上打絡子。
炕上,鋪著新猩紅氈,搭黑狐皮袱子。一隻白玉足從裡頭伸出來,腳趾貝殼般圓潤,巴掌大小,襯著珍珠暖色,微微蜷縮,小巧軟嫩。
玉足緩動,青絲鋪散,女子慢吞吞的翻身,將那黑狐皮袱子給蹬開了,露出一具姣花軟玉般的纖細身子。
熏香嫋嫋,熱浪湧湧。蘇芩上身一件蜜合色緞麵小衣,下身一條綠綢小褲,貼著肌膚,露出一截纖細腳踝,嵌在新猩紅氈上,紅華曼理,風嬌水媚,直襯得那紅氈都黯然失色。
她緊閉著眼眸,露出半張臉,壓在玉色夾紗枕上,膚色瓷白,麵帶桃花,鴉羽色睫毛搭攏下來,在眼底落下一層疊影。
這是個極美的姑娘,單隻看著,便讓人不自覺想知道,當那雙眼睜開時,該是何等豐姿瀲灩。
紅拂放下茶盤,上前將黑狐皮袱子推開,重鋪上錦繡被褥。
昨日裡剛剛曬洗好的被褥,熏香撲鼻,鬆軟適宜。蘇芩滿意的蹭了蹭,摟著懷裡的蘇蒲,睡得更沉。
“都及笄了,還這麼愛蹬被子。”李嬤嬤動了動搭在大銅腳爐上的腳,壓著聲音說話。“大的蹬被,把小的都給帶壞了。”
蘇蒲從蘇芩鼓囊胸前艱難的抬頭,露出一張睡得紅撲撲的小臉,朝李嬤嬤蹬了蹬小腳,“噗噗。”
“嬤嬤,你瞧你,將四姐兒都吵醒了。”紅拂上前,將蘇蒲從蘇芩懷裡挖出來。
蘇蒲現年三歲,是大房所出,蘇芩的同胞親妹。
蘇家一共三房。
大房老爺蘇博,娶秦氏,隻一妻,生兩女,分彆為三姐兒蘇芩、四姐兒蘇蒲。
二房老爺蘇攢,娶顧氏,也隻有一妻,生有大姐兒蘇霽薇、二姐兒蘇霽琴。蘇霽薇前年嫁人,嫁的是刑部尚書之子。蘇霽琴尚待字閨中,不過今年已與顧府大郎訂了親事。那顧府大郎乃顧氏親侄,其父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相當於正三品參將,顧大朗自己也捐了個五品龍禁尉。兩家身份地位皆不低,這樁婚事,乃親上加親。
三房老爺早逝,留下三夫人張氏和一個十歲的哥兒蘇浦澤。
除了三房,蘇家上頭還有兩位老太太和老太爺。
蘇家大房無子,隻得兩女,千嬌百寵,視如珍寶。尤其是三姑娘蘇芩,因最得祖父喜愛,更是疼寵的沒了邊。
蘇芩的祖父,蘇龔,字肅卿。出身官宦世家,自小聰慧,五歲善對偶,八歲誦千言,曆任山東按察司提學僉事、陝西按察司僉事等,至光祿寺少卿。到如今,年逾花甲,官拜文淵閣大學士,乃當朝首輔,深受皇帝信任,可謂一手遮天。再加上蘇家世代簪纓,受祖蔭庇佑,上頭還有一個生了嫡子的皇後姻親,最是江陵城內數一數二的鐘鳴鼎食、勳榮富貴之家。
李嬤嬤是蘇芩的奶娘,在蒹葭閣裡算半個主子,哪裡聽得這話。
“你這小賤蹄子,膽子越發大了,竟敢編排起我來。想當年,我給主子喂奶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
紅拂偏頭,不欲與李嬤嬤多言。
蘇蒲紮著兩個衝天小揪揪,掙紮著重新爬回榻上,滾在繡被堆裡,躺在蘇芩身邊玩布老虎。
李嬤嬤踢開腳下大銅腳爐,扔下打了一半的絡子徑直去了。
紅拂上前去給蘇芩掖被。
蘇芩團著被褥,睡得粉腮紅暈儘顯,粉膩酥融,嬌豔欲滴。
蘇三姑娘的美名,整個江陵城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自及笄後,這求親的人就踏破了門檻。連陳皇後都有意結親,時常派二皇子多走動。
有心人都知道,這是陳皇後在拉攏蘇家,可在紅拂看來,那位二皇子對她們家姑娘,可是動了真情的。那副滿心滿眼、非卿不娶的模樣,分明是被她們姑娘迷了心智了。
畢竟像她們姑娘這樣神仙妃子般的容貌,哪個男人瞧了不心動。
如今大明,皇帝有三子,分彆為陳皇後所生二皇子,鄭貴妃所生大皇子,李貴妃所生三皇子。但三皇子隻是一十歲孩童,這太子還得從二皇子和大皇子中間選。
在紅拂看來,若三姑娘真嫁給了二皇子,日後二皇子登基,她家姑娘就是皇後了。
“紅拂。”綠蕪手裡提著一個小掐絲盒子,站在珠簾後朝紅拂招手。
“小廚房新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姑娘吩咐說,她沒醒的話,就咱們分了吃,彆給李嬤嬤瞧見了。”
“哎。”紅拂喜滋滋應了,跟綠蕪貓著腰出暖閣,躲到一旁抱廈內。
……
前頭花廳內,皆是女眷,擺了十幾席。
老太太歪在榻上,穿一件薑黃色纏枝褙子,裡頭是一件象牙色交領中衣,下頭是一條赤金撒花緞麵蔽膝薑黃底子馬麵裙,身旁跪著大丫鬟冬梅,正拿美人拳替她捶腿。
榻旁有一席,坐著大夫人、二夫人及三夫人,還有二姑娘蘇霽琴及哥兒蘇浦澤。
作為蘇家兩輩內,至今為止唯一的一個男丁,蘇浦澤自是十分受老太太喜愛。
“澤哥兒,過來老祖宗這邊。”
蘇浦澤穿一件秋香色盤錦雪褂子,下頭是一雙鹿皮靴,小臉帶肉,玉麵滾圓。他挺著小身板給老太太行了一禮,然後才一板一眼的坐了上去。
“姀姀呢?”老太太給蘇浦澤夾了個鬆瓤鵝油卷,突然想起蘇芩。
姀姀是蘇芩的小名,取嫻靜淑雅之意。隻可惜,小時的蘇芩像極了她那祖父,專橫霸道,又嬌氣的緊。但凡有一點子不如意,便能鬨個天翻地覆。直至大了,性子才收斂些,不過依舊嬌的厲害。
“怕是還在暖閣裡頭睡著呢。”大夫人笑著開口。
大夫人秦氏穿一件蔥綠盤金彩繡麵裙,梳高髻,黛眉明眸,瞧著是一副溫婉和善模樣。雖三十好幾,但一點不顯老態,想來年輕時,該是何等風姿豔豔,才能生得蘇芩這樣相貌的女兒。
“那個嬌嬌兒,每到冬日,就跟那冬眠的烏龜似得懶怠動彈,連帶著四姐兒都學了她那嬌模樣。”老太太笑著調侃。
“還不是老祖宗和老太爺偏寵。”二夫人顧氏坐在大夫人秦氏身旁,穿一件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衣著華貴,雲鬢高聳,柳眉鳳眼,妝麵精致,說話時語氣微酸。
二姑娘蘇霽琴動了動玉箸,斂眉垂目,並不言語。
三夫人張氏則連玉箸都沒動,她穿一件青緞灰鼠褂坐在最靠外,模樣端雅賢惠,臉上竟連一點胭脂都未上。